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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里的新生

按照事先的安排,去采访元阳县的扶贫工作。我一直对深山区的扶贫有一定的期待值,它绝不同于内地。我们去的是黄茅岭乡。这个乡较为偏远。走了很长一段盘山路,路上到处能看到一种树,我记下了它们的名字,水冬瓜。陪着我们的人说水冬瓜树保水。当然还有更多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树。山民知道树在他们生命里的重要性,所以从不乱砍乱伐。他们仍用祖辈流传的方式,响应自然的呼唤。

翻过又一道山梁,冲过黄土飞扬的塌方路段,终于见到一群人等在一个山腰处,那里是红河中丹橡胶实业公司的基地,老远就看到了建起来的高高的住宅楼,这种住宅楼建在山谷中十分抢眼,并且另类。中丹橡胶公司是一家专业从事天然橡胶种植加工和贸易的中外合资企业,他们的橡胶农场就位于哀牢山余脉的西南侧藤条江和乌拉河流域,也就是我们所处位置的周围。为了留住工人,或者说为了给职工带来更好的福利,公司在橡胶基地附近建起了新楼。

给我们介绍情况的是一位胖乎乎的女孩,初开始我以为是讲解员一类人物,没想到她是黄茅岭乡党委副书记,名字叫杨春,傣族人。她介绍这个公司是乡里引进的项目,意在带动当地人脱贫致富,实现企业与百姓之间的互利共赢。引进之后,公司发展顺利,从2014年起,每年增加8000亩橡胶种植面积,到2017年公司橡胶种植面积将达到52000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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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进了新建好的住宅楼,大多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很实用。从里面看,并没有感觉是在大山的褶皱里,而且从窗户望出去,满眼的风景。杨春叫来公司的负责人,我们得以知道得更具体。房子是给一线职工分配的,个人缴很少的费用,能够自己或者把家人带来一同生活,不用再住简易房。我仔细看了内部的细微处,比如开关、插座、水管等,都十分用心。

杨春一边领着我们看,一边不停地讲说着。看着这个年轻的乡镇领导,我同她聊了起来。她刚刚30岁。父亲是司机,母亲没有工作,还有一个妹妹,是县里的志愿者。老公呢?老公在昆明戒毒所,两人上党校认识的,属于一见钟情。这让我产生了想法,一个在这样的深山区,一个在遥远的云南省会,按照最快的交通工具,也要五六个小时车程。如此长期分居,什么时候能够见上一面?杨春回答是两周。两周盼到,自己在周末从黄茅岭出发,路上跑3小时,到达蒙自,丈夫从昆明开车过来,蒙自既是两人选定的中间位置,也是杨春父母的家,在那里完成一次爱情的聚会。既辛苦又浪漫。两人还没有孩子,但是杨春说今年想要孩子了,30了,不小了,趁着父母健在,能够帮助照顾一下。看来这场爱情马拉松还要坚持一段时间。而杨春在黄茅岭乡是十分认真和努力的。见到黄茅岭乡领导的时候,领导十分肯定了这个城里来的乡官的工作。

黄茅岭乡在元阳的深处,说起来优势不大,乡里的人口中,包含了全县所有的少数民族,而各民族之间却是十分团结,和谐相处,没有给政府造成什么麻烦,当然也显现出乡政府的作用。这个作用是长远的工作做出来的。

乡里多数作物是香蕉和橡胶。我们来的路上,漫山遍野都是香蕉林,香蕉的收成还不错,一串串地垂挂在树上,可能是为使香蕉好熟,每一串都用蓝色的塑料袋子包裹着,形成十分壮观的景象。一路上不断有拉香蕉的十数轮大卡来来往往,在一些较为宽阔的路口,也停有卡车。人们用小型的车子从山腰处将香蕉盘出来,装入一个个纸箱,再装上卡车,卡车的装载能力让人惊异。然而黄茅岭乡的人告诉我,今年的香蕉市场并不好,乡民们不怎么赚钱,甚至可能还赔钱。

我们看的中丹橡胶公司,是个开场白,似乎告诉我们,这是没有多少优势的黄茅岭乡在扶贫方面做出努力的一个见证,另外的内容是去看有代表性的村委会。

普龙寨村委会位于藤条江东岸,再往东就是金平县老勐乡了。我到这里才确立了一个新概念,在中原,一个村委会不就是管着一个自然村吗?而在哀牢山却不是这样,一个自然村子没有多少人,所以一个村委会会管辖很多个小的自然村。像普龙寨村委会,就辖茅山、红峰、苗新、虎匠、普龙老寨、普龙新寨、九一村、中寨、银子洞、麻栗寨、骑安、新管理所、团堡、新建、摆依水井、四级站等十五个自然村,似乎像一个小的乡镇。但是总人口却只有2584人,人家也不过541户。可以想见,每个自然村所住的分散。而以前比现在还分散。

黄茅岭乡的扶贫工作任务是重的,光看这些自然村就能够感觉到。有些山村原来在山头上,有些在山腰间,生活环境和状态都不是太好,地少土薄,交通不便,出门难,经营交流也难,看病更不用说。并且还要承受山体滑坡的风险。杨春说,这些村寨享受到农村低保、农资综合直补等惠民政策,村寨的基础设施得以完善,产业得到了初步发展。比如投入工程建设资金20万元,使条件不好的50户人家、240人的普龙老寨和普龙新寨集中搬迁到较为平坦的地方,命名为普新村。比如原有50户人家、220人的苗上、苗下寨,曾居住在山体容易滑坡的山脚,经过安排,投入资金80万元,全部搬迁到条件好的地方,现在命名为苗新村。

我站在高处看那些村子,就像棋盘上的一个个棋子,带子样的道路将它们连在一起。路是新修的,在山野间十分抢眼。我们上来的时候,就是走的新修的硬实的道路。如果是以前,晴天暴土扬尘,雨天泥泞不堪。现在这硬实的道路干脆连接到了近30公里远的黄茅岭乡政府。不仅如此,乡里还拨款改建了卫生厕所、人畜引水工程。还有,为带动贫困农户增收致富,乡里探索建立资金互助社,也就是农民自己管理的小银行,以方便农民借款,降低借贷成本,使农民发展香蕉、橡胶,养殖猪牛鸡等,激发他们发展生产的积极性。

车子一路盘山,我们最终到达了红峰村。这个村子不大,只有28户,是一个在山下平坦开阔处新建的苗族村。乡里贯彻扶贫政策,动员人们从山上迁来。望着雄奇巍峨的哀牢山峰,感到那里确实不利于生活,当然祖上为了安全的考虑,躲避匪患而聚集其上,多少年传宗接代,形成越来越显见的贫困态势。要改变这种现状,只有政府出面,才能解决问题。对于迁建这样的村子,先要选址,找出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能安置多少安置多少,安置不下的,再安排到其他较好的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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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村子小,村里的干部却都有配备。红峰村就有一正两副三个干部。我跟村委会副主任黄发富聊了起来,这是个在山村少见的年轻人,黑黑瘦瘦的,挺精干的样子。发富中专毕业,也出外打过工,被选为村干部后,就不再出去了。在这里,村干部是拿工资的,每月一千三百五,村委会主任是一千四百五,虽然不多,但也没有看出有什么怨言。空闲时候,还可种种地。这几年他一直种植香蕉。但是发富说今年的香蕉亏了,九毛钱一公斤才能保本,现在外边的人来收,是六七毛钱一公斤。种一年管四年,施肥、打虫、套袋,先期工作不说,雇一个人摘香蕉,一天少一百五都没有人干,成本加上劳动力算下来就亏本了。但是不卖就会烂在地里,吃能吃多少呢?有人只好亏本卖了。在路上,我真的是看到不少的香蕉成堆地堆在地边,不会有多长时间,就会烂掉。

山村里除了一些孩子,见到的人很少,尤其是年轻人。孩子们没啥事,就在新修的水泥路上骑着家里的摩托跑来跑去,引来更多孩子的好奇。

现在的人家基本上都是水泥建筑,除了一些装饰以及晾晒着的衣物,很难显出苗家村寨的影子。房子沿着新路排上去,有的临路,有的靠后一点。村委会主任说那是先来先挑后来后选的结果,思想工作不是同时做通的。

随便走进路边的一户人家,李布满的妻子正在屋子的一角轧缝纫机,一摞新布堆在地上,有百褶裙子布面,看样子是为她自己准备新装。偌大的屋子里没有什么摆设,就这个缝纫机显眼,墙上贴着大幅的领袖像。对于我们的问话,她一点也听不懂,扭头笑着,手中的活儿并未停下,似乎那样才显得自然。看得出来,她不像她的丈夫。她丈夫李布满去外面打过工,见过世面,听到村委会主任翻译过去的问话,就自然地回答。 

没有想到在这山村盖一座楼比我所在的中原还贵,地基不算,由村里划定,光是建房大致要花14万左右,贵在建筑材料,因为路途原因,沙石水泥到这里就翻了倍。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几乎家家都建起了楼房,有些还进行了外部装饰,有些建了一个外壳,放在那里,等有了钱再说。村委会主任说,政府补贴一部分,自己拿一部分,哪个家里都有外出务工的人,人们看得开了。对于政府的扶贫政策,都是给予理解与支持的。李布满有两个儿子,大儿子24岁,刚大学毕业,在四川打工。我们问上学的学费是不是你给的,李布满说是助学贷款。小儿子现在读高三。两口子思想很透彻,尽管两个儿子都花钱,帮不上家里的忙,两个人也要供孩子上学。那么大儿子回来过吗?李布满说春节回来过,过完春节又走了。有女朋友了吗?李布满笑了,说还没有。期待找一个什么样的?找了不回来怎么办?对儿子提过什么要求吗?李布满笑着摇头,说提什么要求?没有。他们对儿子很宽松,完全由着孩子在外面闯。小儿子还在上学,将来会不会也考上学出去?也没有考虑那么多。

我们的交谈在一种十分融洽的气氛中进行。两个村干部陪着,在村干部的问话和交谈中,也见出他们之间的和谐关系。出来发现门口的墙上挂着淡青的花,问了半天,才弄清楚是来自一种叫半抽的灌木植物,这种植物的花可以染色,遇到年节,用来染糯米。我吃过这种带有香味又带色彩的饭食,那是一种幸福的味道。在山村,玉荷花、木棉花、苦刺花、云雀花、车厘子花都可以吃。这些花立春即开。只有对生活充满希望才会不怕繁琐来装点自家的日子。

正值农耕时节,有的年轻人还没有出去。一个小女孩在房屋外面一个人玩耍,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竟然听得懂我的话,说叫张依莲,六岁了。小依莲一点儿都不像山里的孩子,她不怕外人,你看你的,你问你的,不管你们多少人,我只管玩我的,哪怕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依莲的爸爸妈妈没在家。问爸爸妈妈呢?她大方地指着山坡上面说,去那边了。我想见一见她的爸爸妈妈,但是等了一段时间还不见来人。张依莲一会儿跑进屋子里,一会儿上到二楼的楼梯上,期间没有见到她家的大人,在这样的山村里,孩子的安全似乎不是一个大的问题。其实在这个小女孩身上,我已经看到了大山深处后代的未来,他们跟着父母见了外面的世界,心域早就宽广了起来,这样的孩子,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情。那已经建好的漂亮的两层小楼,只是暂时回来的一个家乡的记号了。

车子顺着新修好的山路转下来,这条不宽的山路看起来修得很结实,但是好像有些窄了,如果一辆车子行驶,是十分顺畅的,会车的话,会有些麻烦,可能还要修一些辅助路肩,以解决会车问题。道路弯弯曲曲,一直盘到山下,再从山下盘上去。就这样不停地盘上盘下,渐渐就到了大山的外面。在公路的两侧不远的地方,通连着一个个小村,有些小村就是新近增设的,有些是在原有村子的基础上,加入了新近从山头上搬迁下来的山民。可以感觉出来,居住条件与交通条件都相应地得到了改善。

最后回到了镇子上,由于山地的原因,镇子在一处狭长的山地间,几条街道都显得局促,老旧房屋为主,新建筑多是开山挖地而起。

在一处工地,我看到了两栋新楼。杨春说,黄茅岭乡政府在集镇所在地征地55亩,融资1600万元,带领“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100户贫困户,实施“下乡进城”搬迁工程。他们针对不同对象进行分类安置,一是对较有能力的贫困户积极引导,通过购买宗地个人自建方式进行安置。这项计划有了眉目,我看到这两栋楼的对面,已经有人建起了自己的小楼,沿着路边,上面住人,下面可以搞经营,也使得镇子有了新的气象。二是对家庭条件困难的贫困户,使用异地搬迁建档立卡补助政策,在集镇易地搬迁点统一建盖60套户均不低于90平米的小高层套房进行安置,并共有一楼商铺开展经营活动。我看到的就是这两栋住宅楼,目前正在内外墙粉刷。它们立在街道旁边,不久即成为镇上的一景。

我们走进去参观,竟然看到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工,她叫马么奔,站在搅拌机旁。安全帽后面一束长发露出来,显出与那些壮实的男工的不同。马么奔1981年生人,搅拌机工作不属于硬体力活,她干着还可以。马么奔已经有两个孩子,都在镇上上学。她和丈夫早就外出打工。但是他们都没有出去多远,多在元阳附近,最远去过个旧。马么奔的村子有一百多户人家,村子叫草果丁,在深处的山中,家中有一位老人。我们说话的时候,马么奔的丈夫就站在一旁。她不大能顺利地回答我的问话,我也不大能听懂她的话。以至她的丈夫和周围的人不断地帮腔,并且不时地发笑。马么奔与丈夫在工地上干活,既能够相互照应,还能够照顾孩子,说起来也是沾了扶贫的光,可以感觉到,她显得很满足。

走访的时候,感到一线政府的工作是认真的,而且十分具体,能够看到一个个的实际效果。问起镇上工作人员的家庭和生活情况,由于流动的原因,大多数的家都是在城里,每周能够回去一趟,现在交通工具都十分方便,说起来一个个都像杨春一样,心中对未来充满了阳光。我想,他们也许知道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长待,工作和生活都会有变化,他们就在勤奋和努力中等待变化的到来。这是一种积极的态度。临走的时候,我们向他们送上了祝福。

回来的心情是舒畅的,车厢里有说有笑,但是还是时不时地望着窗外。车子不时地翻山越岭,跨涧过河,偶尔会看到一处山野,到处是香蕉林以及其他山林作物。

车子踅下又一座山头的时候,藤条江终于露了出来,在大山的褶皱里,它一直深藏谷底。这是当地人们所依赖的一条大河,同红河一样,在他们心中享有重要的位置。这条江蒸腾的水汽,滋润了周围的大山和山上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