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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湘风来

作者简介:李啸洋,电影学博士,“南京市青春文学人才计划”签约作家,现任教于北京电影学院。参加第37届青春诗会,出版学术著作《时间赋格:中国电影中的劳动记忆》,诗集《花神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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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是什么?其实没有标准答案。在古代,序、表、信、说、铭、杂记、游记、寓言等都是散文的形式。与小说诗歌等其他文类相比,散文的相貌最为模糊,因为散文文体受到的规制最少,其要素构成也是最为自由。

司空图用《二十四诗品》为中国古典诗划定了二十四类风格,故又名“诗品二十四则”。对散文而言,似乎只有“形散神不散”的美学共识,没有更加具体的标准。但是,这并不代表散文容易写——恰恰相反,散文是最难写的文体。因为没有形式标准,所以散文基本都是“随水赋形”,一个杯子一个形状,一篇散文一种风格。

风行水上,涣为文章,这个“自然而然”的标准最难。俗语言“头头是道”,论文的道理讲清楚了,一二三四纲举目张,说明书规划好清晰了,就是好文章。但是,抒情散文却是“大道无形”,它是最难写的一种。所谓“文无定法”,这个词最适合抒情、写意散文这种文体。《易经》中有一个非常合适的卦象来形容作文章,即“风水涣”。《序卦传》说:“说而后散之,故受之以涣。”所谓“涣”,就是冲刷、冲散的意思,散文要用常规的文字和常规的体验,“涣”出美学上的别样感受,如风行水上自然成纹——写散文如同作水墨画,水墨画只有黑白两色,谁都可以提笔画,但要在画中体现虚实相生的境界,就很难。

张岱是明代散文集《陶庵梦忆》的作者,他在《自为墓志铭》中写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张岱所列的种种嗜好,其实是圈出了中国散文常用的题材、范畴。杨清茨的散文集《何曾东风旧》中,有一部分文章继承了张岱的题材和美学精神,比如以古文写就的《栽梅记》《赏月记》《烹茶记》,以及白话文写就的《漫话茶事》《明月窗下半床书》等,这类散文以闲笔写就,突出闲情雅致。《漫话茶事》写品茗,作者将亲情往事、茶具茶叶、文化地理融入其中,风格隽秀,让读者通过文字就能即刻品味茶的芬香。作者笔下,南京的雨花茶恍若江南的绿衣少女,有着“圆绿的腰身,锋毛挺秀”,泡开的铁观音则“茶叶呈椭圆形,似观音脸”,一壶茶浸泡着深沉的江南文化。《明月窗下半床书》则以深情的笔调追溯自己自小以来的阅读经历。作者从小就嗜好读书,另外,“灯火纸窗修竹里”的读书意趣也充满古典的意味。《立春之雪》形容雪若搓盐一般,屋脊和台阶则是“蒲白的薄薄银妆”。诸如此类的细腻、动人语句,不胜枚举。

“食”是中国文化的重要部分,也是本书写作的第二类题材。作者或以食观人,或以食观物,品察世界。《粥的故事》以粥为引,写父母之间的情感旧事,写柴米油盐世界的爱情与孤独;《香榧的风骨》则从一次食用香榧果的经历写起,写香榧树精神长青的凛然风骨;《兰州记忆》里也写到兰州拉面,吃一碗牛肉面胃里便满心欢喜,生活便美满了。与典雅的读书不一样,作者透过饮食,以食观人察物,写出了生活中朴素的一面。

问道,是本书写作的第三类题材。作者让精神宁静的方法便是禅修,这种方法也是启迪良知之路。难能可贵的是,清茨在日常生活中广结善缘发善愿,做善事。《春风有信》记录了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她在小区里碰见一位捡垃圾的山西大姐,遇见她的时候,大姐吓了一跳,紧接着哭诉了起来,原来大姐捡垃圾拾废品的时候,经常被人往外撵。面对大姐所受的冤屈,作者的心情如同“发怒时一拳打在一堆软软的棉花里,弱弱的,发泄不出去。”清茨一句温暖的问候,便让大姐流下了眼泪,原来大姐是下岗工人,捡垃圾是为了给读研的女儿赚点学费。回去之后,清茨便嘱咐母亲明天把家里的纸盒纸袋都送给她,还送给她一双手套。散文的结尾,作者是这样写的:“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平宁安乐的。我咬紧牙关对自己,也对黑夜里所有踩着月光而行的众生暗自说道。”鲁迅曾言,煤油大王不会知道捡煤渣老婆子酸辛。《春风有信》里,读者看到了跨越阶层的爱与善,看到了她与底层同呼吸、共命运,对于麻木的灵魂是做不到的,但是对有佛性、博爱的人来说,立刻能引起情感共鸣。这篇文章记录的事情不大,但是触动人心。《菩萨在家》则写作者清修以及与堪布的交流。《武当山“寻仙”记》则写去武当山的游历经历,“经山涉水向何处,羞见竹林禅定人”。类似的还有《宝成禅寺半日游记》等。《何曾东风旧》有一个富有新意的副标题——“每天都像初遇的那天”,这篇文章写夫妻之间的深厚情感,以及如何应对生活中“谁先离去”的假想,作者也借诗为缘分归因:“上个轮回的人爱人,也许会化身一只广场上的白鸽。”《行尽逆境扫闲愁》中,作者直面生老病死,全文写陪母亲治病的情形,从吃饭到心灵陪护,母亲像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样,女儿又是去医院看病,又是去寺庙祈祷。生病中的老人如害怕遭厌嫌的孩子一样,所以每句安慰的话都充满阳光。虽然照顾母亲有说不出的苦楚,但是亲情大于裂隙,有母亲的地方才有阳光。

值得一提的是,杨清茨琴、书、画、诗才艺俱佳。她从小出生在书香门第,父亲是中山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伯父们都有艺术细胞,不是喜欢收藏古书,便是喜欢习字。她小时候“抓周”,抓到了书本、佛珠、毛笔。父亲常常带她去写生、采风。(见文章《明月窗下半床书》)除了写字画画,她还会唱昆曲、黄梅戏,对茶道也有相当的研究。良好的家庭教育,让她在艺术之路上越走越远。书中收录了她最好看的几幅墨彩画,枇杷、牡丹,花鸟和叶子用黑色来衬托,布局自然,主体明艳惊人。她的画作和她的文风一样,天然、透亮、纯净,没有佶屈聱牙吊书袋,也没有繁文缛节的修辞,文章天然成,似一股湘地清风、一道江南清泉,缓缓流入读者心田。

拜亲、访友、美食、旅游、文玩、生病、读书、啜茶皆变成奇妙的文字。杨清茨用文字给读者搭建了一个清修的道场,让读者看见一个干净、温暖、良善的灵魂。整体而言,杨清茨的散文集《何曾东风旧》文笔简静、清幽、节制,不尚修辞。她的文学营养取自于《文心雕龙》《小窗幽记》《围炉夜话》《红楼梦》《纳兰词》等,文学经典培育了她别样的散文风格:典雅中见朴素,缜密中现新奇,清寂中显温暖,明媚中含哀愁,柔弱中藏韧劲,超诣中有烟火,悲慨中寄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