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三)
第三章:剑 出 鞘
1
昨天看完球,青桥在书房里又推敲那个组方,起得有点晚。
吃过早饭,青桥准备上班。他听说奶奶正在吃一种保健品,效果还极好,走到门口又回身推开奶奶的房门,发现床头摆着几盒“虫草口服液”。一看生产厂家,是康寿保健品集团。昨天晚上整理爷爷的资料,读到一篇讲中医功效的文章,特别提示假中医之名的养生乱象,在空白处还写了“康寿” 两个字,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看得出,爷爷对康寿并无好感。于是多了个心眼,从中拿出两瓶放进包里,想请检验科帮忙化验一下成分。
从检验科出来,院长罗凡急慌慌把他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我急着找你,是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青桥做了个单膝跪地的姿势:大帅请说,标下遵命。
青桥和罗凡差了近20岁,本来属于两代人,但是,罗凡器重青桥的才华,青桥佩服罗凡的能力,两个人相处融洽,没人的时候常互相打趣。
罗凡瞟了一眼青桥,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为落实“健康中国”国家战略,上级要求凡有条件的医院都要承担起周边社区的居民健康保健,区卫生局让我们院负责燕北街道。我想了想,这个任务交中医科吧。
青桥觉得有些突然,推辞说:保健科正管啊。
罗凡咳了一声,坐回椅子上:不是我非要交你中医科,怪就怪你名声太响,街道办事处几次找到院里,说社区的中老年人崇拜你,希望由中医科承担他们的健康保健,你让我怎么办?人家牧主任马上就过来,我给你们接个头。
青桥不好再推脱,问了罗凡另一个问题:院长,听说您去支边的时候,当地因为缺医少药,把去痛片当作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结果造成很多中老年人药物上瘾。我想问问,当年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对抗这种药物依赖?
罗凡疑惑地看了一眼青桥: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劝说。止痛药有阿片类成分,也不贵,老百姓经济上能够承受,控制起来很困难。
青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止痛药物依赖表现得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是对机体的损害不亚于毒品。目前阿片类药物依赖,影响的已经不止是服药群体的身心健康,而且有成为社会问题的趋势了。
罗凡神情有些亢奋:青桥啊,你这么说肯定是有想法。
青桥信任罗凡,对他从不设防:有想法,但还不成熟,我想尝试一下中药组方,看看能不能对抗这种阿片类药物依赖。
罗凡一拍大腿:如果别人这样想,我会说他异想天开。你青桥就不同了,你家学渊源,又是中医界的青年翘楚,如果肯下功夫,一定会有所作为。
青桥夸张地站起身向罗凡鞠了一躬:谢谢院长栽培。
罗凡探过身子,表情神秘地问:你小子是不是已经干起来了?你能主动向我汇报,就绝对不会是一张白纸。
青桥开诚布公:是。我爷爷生前鼓励我进行这项研究。
罗凡双眸一亮:青连山老先生?
青桥点点头:爷爷生前帮我厘清了思路,留下了珍贵的老方子,并且提出了一些很有建设性的想法;在帮助奶奶整理爷爷遗作时,我发现他老人家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比较深入的思考。借鉴爷爷的研究,搞出对抗阿片类药物依赖的中药组方还是有希望的。
罗凡又拍了一下大腿:好,需要我提供哪些支持?时间、资金、人力?
青桥感激地看着院长:暂时不用,我用业余时间搞,您先替我保密。
罗凡略一沉吟,赞同道:对,保密。这应该是你的一项个人研究成果,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什么时候需要我提供方便,说话。
门突然被推开,检验科主任急匆匆进来喊:青桥,化验结果出来了,触目惊心,这帮黑心厂家真是太可恶了,令人发指。原来“虫草口服液”所以有效,是因为白天喝的加了兴奋剂,晚上喝的加了安眠药,而真正的虫草成分微乎其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咚咚咚,这时有人敲门。
门外站着一位美女,三十出头,身材高挑,挺拔俊朗,让人联想起峭壁上青松,英姿勃发、活力四射。
罗凡忙岔开话题,笑着介绍:这位就是燕北街道办事处主任牧婧。
不知为什么,一向心静如水的青桥见到她,心竟怦然一跳,像是一只小兔子在撞击心口,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听罗凡介绍了青桥,牧婧有些惊讶:我们街道很多中老年人都是你的粉丝,听说燕大附属医院负责我们社区的居民保健,高兴的不得了,纷纷向办事处请求,希望由中医科承担。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一位老先生,没想到这么年轻。
青桥打趣地一笑:年轻吗?要是四舍五入,我还算三张儿。
罗凡很贴心地对青桥说:据我了解,燕北街道一些中老年人有阿片类药物依赖的问题,青桥啊,这对于你收集数据、采集病例样本,会有帮助。
牧婧附和:罗院长说的是,止痛药物依赖的情况确实挺普遍。
青桥略一沉吟:我已经注意到了。我琢磨,有这样几项工作要着手去做,进行健康体检、建立居民健康档案,特别是重点人群专项档案,比如阿片类药物依赖人群;还有,重点人群的随访及管理,家庭医生的签约和服务,成立慢性病患者自我管理小组,各类问卷调查评估等等。条件具备的时候,在社区建立“中医非药物治疗中心”,全面为社区居民的健康保驾护航。
两个人聊得起劲儿,竟忘了罗凡的存在。
青桥无意中看了一眼院长,见他坐在椅子上愣神,心不在焉,觉得失礼,忙问:院长,您有什么具体指示?
罗凡仿佛才醒过闷儿来,若有所思地说:嗯,你们……谈的很好,具体怎么办,青桥,你放手去做吧,有需要院里配合的地方尽管说话。
牧婧灿然一笑:那就太谢谢罗院长了。
2
青桥送走牧婧,太阳已经把院子里那棵柿子树的影子推到了对面墙上。
时已入秋,柿子树的枝杈上缀满金黄的果实,在蓝天的衬映下令人遐想。一场秋雨一场寒,过不了太久,果实会逐渐熟透,像一只只小红灯笼,里面储满蜜一样的汁液。只是,其间还要经历一场霜冻。
本来青桥想留牧婧吃午饭。
青桥孑然一身,但不乏追求者,也有过几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让他心动的人。看到对方第一眼就印在了心里,这还是第一次。他感觉牧婧对自己也有好感,不然,她的目光中怎么会有火花?可是不知为什么,对青桥共进午餐的邀请,牧婧稍事犹豫就婉拒了。她的内心,好像有一块秘密的领地不容外人窥视。那里生长着一种叫忧郁的情绪,像雾像雨又像风,时而氤氲在她的眼底,时而掠过她的表情。正是这一抹淡淡的忧郁,让这个英气逼人的女神多了几分高贵,也多了几分神秘。
下午没有青桥的门诊,回家后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坐在电脑前,写出博文标题——虫草口服液:如何坑骗了消费者。打完文章的最后一个字,午休刚起的柳若兰走进来,把一杯牛奶放在孙子案头:桥儿,还在忙?
青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奶,刚才您午睡,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那个“虫草口服液”您千万不要喝了,有问题。
柳若兰一惊:怎么会?一盒3000元,如果不是老顾客还限量。咱们小区不少老年人喝,都反映效果不错,我喝了精神状态不是也一天比一天好吗?
青桥摇摇头:今天我请检验科主任亲自做了化验,根本没有多少虫草成分。您晚上喝了睡眠好,白天喝了有精神,是因为黑心厂家分别在里面添加了安眠药和兴奋剂。
柳若兰听了,目光错愕,像两只被惊飞的宿鸟,扑棱棱飞起来,在房间里撞来撞去,一时,没了落脚的地方。
青桥把文章存进U盘,穿上于雪菲送给他的那身行头,拿起车钥匙出门。
在车上,他给罗小力打电话,说马上去报社找她,问她在不在?凭直觉,他判断罗小力对他的造访肯定欢迎,没想到罗小力一句话就把他怼回来:别价啊,要是闲扯,本小姐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青桥蒙了。上次在医院分手时还风轻云淡,怎么几天不见就电闪雷鸣了?
罗大记者,你该不是荣升记者部主任了吧?官升脾气涨啊。
罗小力仍然没好气:费什么话,你就是这么恭维美女的吗?都什么年代了,找个好老师,让他多教你几招泡妞攻略,省得露怯。
青桥被怼的彻底没脾气了,口气有些无奈:罗大记者,我怎么得罪你了?你给个明白话儿,就算死刑犯被押赴刑场,还有一纸判决书呢。
听青桥这么说,罗小力扑哧乐了。堂堂副教授、标准的现代新版型男,被挤兑成这样,她的虚荣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满足。是啊,人家罪在何处?不过是她去机场送人,偶然见到青桥和一个女孩儿亲密,于是心生妒忌。这个原因她能告诉青桥吗?谁都有追求爱的权利,至于谁能最终得到爱的归宿,靠的是自身的魅力。她不是还没上阵吗,怎么就挂出了“免战牌”?
想到这儿,罗小力换了一副口气:行了,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青桥如释重负,连忙回答:问题很重要,咱们得见面聊。
好吧。罗小力快人快语:不过,你不要到报社来了,我马上去健身,咱们在西三环的中体倍力见吧。
青桥走进健身房时,罗小力正在跑步机上跑步。见到青桥,她神色有些夸张地哇了一声。
青桥不明所以,自我打量了一番,疑惑地望望罗小力。
罗小力诡异地一笑:我还以为是维秘男版秀的模特走过来了呢,帅呆了。
有什么特殊吗?
罗小力走下跑步机,用毛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你这一路,肯定惊呆了无数小伙伴。这件休闲式单西,意大利品牌,潮得很,华尔街金融小圣的穿衣首选;再看你脚下这双英伦风格的乐福鞋,一整块牛皮手工制作,与意大利单西搭配,天衣无缝,简直就是教科书般的搭配。
青桥这才知道于雪菲所送礼物价值不菲,也笑着调侃:承蒙罗大记者夸奖,你不说我倒还没注意。一路走来,倒是有不少小伙伴向我行注目礼。
臭美吧你就。罗小力在高拉训练机上做拉伸,她穿一身耐克健身服,曲线清晰,像春天萌发的草木,生命的活力根本包裹不住:什么事?说。
青桥从兜里掏出U盘,讨好地笑着:我写了一篇揭露伪劣保健品的文章,不知道贵报能不能提供版面?
罗小力接过U盘,在手上掂了掂:没问题,你青大教授能够屈尊为本报撰文,我们求之不得呢。况且,又事关大众健康,和本报宗旨高度契合。
青桥双手抱拳:那我先谢了。
罗小力喝了一口矿泉水:接受你的感谢。什么保健品,方便透露吗?
青桥愤愤地说:康寿集团生产的“虫草口服液”,纯粹是挂羊头卖狗肉,不但虫草含量微乎其微,而且还添加了药物,太害人了!
罗小力吃了一惊,语气有些无奈:呦,这事还真有点麻烦。康寿长年在我们报上投放广告,算半个衣食父母,发他们的负面文章,估计领导层面通不过。
青桥揶揄罗小力:你们是社会公器,理应匡扶正义,怎么能为了钱丧失气节?
罗小力站起身,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话是这么说,不过全社100多号人要吃饭,现在纸媒本来就不景气,如果没有广告收入,大家都得扎起脖子去喝西北风,我们完全自负盈亏呀。
青桥觉得罗小力说的不无道理,有点郁闷:看来,我给你出难题了。
不,是我让你失望了吧?这样,我给社长打电话,争取一下。说着拨通社长柳絮的手机:头儿,我想组一篇揭露康寿伪劣保健品的稿子。
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的高声大嗓:什么?你脑子没进水吧,康寿每年在咱们报纸上有1000万的广告投放,你是想砸大家的饭碗呀!
罗小力还想争取:头儿,我们是社会公器,应该为正义发声吧?
你少来,大道理谁不会讲,我半年不发你工资你干吗?
3
罗凡来到十号会所的时候,史一兵和一个美女已经在“听雨阁”等他。
美女叫严婷婷,柳眉入鬓、面似芙蓉,三千青丝挽成高高的美人簪,看上去丽质天成、风姿卓越。她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二十六七岁年纪,入职时是秘书,能力超强,颜值超群,深得史一兵信任。
青桥走后,罗凡打电话要见史一兵,因为青桥透露的信息太重要了。
史一兵示意罗凡坐在沙发上,端起茶壶为他斟茶:真正武夷山的大红袍,就山顶上那几棵,只有这里能喝到,你品品,绝对正宗。
史一兵非常喜欢十号会所。这里的山水景致很有家乡味道:绿树掩映、花木扶疏,叠石为山,溪水成湖。尤其到了晚上,天上的明月与湖中的明月相互辉映、水月交融,湖心岛上彩灯闪烁,小舟穿行,很像是莆田名胜白塘秋月的微缩版。从莆田小巷走出的史一兵,一进十号会所就有了回家的感觉。会所的高档与豪华也时时提醒他:今天的成功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
罗凡顾不上和史一兵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史总,搞什么搞?你怎么能犯这种小儿科的错误,现在哪个大企业还向保健品中违规添加药物?
原来,罗凡就是康寿集团的高级健康顾问。
史一兵愣了一下:噢,你是说“虫草口服液”?按以前的配比,消费者反映效果不是很明显,所以加了一点料,怎么啦?
罗凡喝了一口茶,恨铁不成钢地说:怎么啦?你摊上事了。我们医院的中医科主任在“虫草口服液” 中检测出了违禁药物,他要写文章揭露。唉,按原来的配比不是已经有很高的利润空间了吗?
史一兵一惊,辩解说:谁还嫌钱烫手,那赶紧灭火呀。
不好!严婷婷忽然惊叫了一声,把手机递给史一兵。
史一兵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青桥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博文,《虫草口服液:是怎样坑骗消费者的》,点击量很大,已经超过两万了。
严婷婷说:博文才发了不到一个小时,点击量就破了两万,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还得了!而且,转发跟帖的也很多。
史一兵站起身,问站在他面前的严婷婷:严副总,你说怎么办?
严婷婷上身略微前躬:第一,迅速联系网站删帖,删不了的链接下面,雇请水军力挺康寿;第二,马上采取有效公关手段,力争青桥转变态度,至少是闭口;第三,鉴于这个帖子已经在一定范围内产生了不良影响,启动紧急公关预案,对相关部门主动出击,做出合理解释:第四,“虫草口服液”停产,用其他产品和新开发的高电位治疗仪替代。
史一兵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不过,第三条中如何做出合理解释?我告诉你,真正可怕的是消费者闹起来。他们如果成群结队找到公司,就乱套了。一旦产生群体事件,相关部门肯定强力介入,那可就捂不住了。
严婷婷问:史总,您的意思是?
马上通知所有销售网点的业务员远距离换岗。记住,从现在起我们也是受害者。凡是找上门的消费者一概告知,上一拨儿业务员全是骗子,打着我们的旗号销售伪劣保健品,我们已经向有关部门举报,只要消费者不闹起来就好办。
严婷婷明白了:釜底抽薪?
罗凡很赞许:这个办法好,一下变被动为主动了。
严婷婷转身从壁橱里拿出挎包:好,我马上去逐条落实。
罗凡见严婷婷风风火火走了,心中暗暗担心青桥。他了解史一兵,谁阻碍他赚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青桥公开跟他叫板,他岂能善罢甘休?
果然,史一兵夹着雪茄在包房里来回踱步,脸上罩着一层青灰色,像是子夜沉闷的天空,正憋着一场暴雨:这个青桥,他是老太太吃砒霜,活腻了么?
罗凡一看史一兵动了杀机,忙劝阻:史总,冲动是魔鬼,千万不要盲动。你想,青桥刚刚在网上揭露了康寿,转天他就被车撞了,或是掉河里了,舆论把这样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岂不是引火烧身吗?
史一兵冷冷地说:我会那么傻吗?想收拾他,有的是办法。
罗凡的心收紧了,他是罗小力的父亲,且不说自己很看好青桥的潜力,女儿也向他坦白了对青桥的爱慕,他要保护青桥,于是来了一招“围魏救赵”:史总,和韦斯林的合作进展如何?
这话一下戳到史一兵的敏感处。
前两天他专门找了一趟吴迪,问小米勒有什么动静?吴迪说小米勒嘻嘻哈哈,问了两次都没有明确表态。史一兵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吴迪倒还乐观,说小米勒上班不过是看看账目,找人了解一下情况,没见什么异常,估计这个进口的“富二代” 玩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尽管吴迪给他吃了定心丸,史一兵还是不踏实,便回答罗凡:在等。
恕我直言,罗凡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康寿现在已经是一家资产上百亿的知名企业,它是怎么发展起来的,你我心里都清楚。无非是利用了一些监管漏洞,以收买民间秘方为噱头,靠推销各种夸大其词的保健品做大。
史一兵脸一沉:老罗,你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我是集团高级健康顾问,你一年给我500万顾问费,又有百分之六干股,如果我不说实话,那是昧良心,你希望看到我昧良心吗?
史一兵拍拍他的肩膀,学着他的腔调说了一句:搞什么搞?开个玩笑嘛。
罗凡以守为攻:从莆田走出来承包医院的人,有谁干得像你这样风生水起,有几个像你这样转型成功?18年前,你放弃上大学的机会承包妇产医院,8年前又及时把握商机转战保健品市场,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未雨绸缪。
史一兵笑了笑:转型保健品行业以来,还多亏了你罗院长鼎力相助啊。
罗凡亮出底牌:咱们现在不能满足于以前的低层次扩张,随着监管的完善,这种扩张的空间即将被封杀。(三)
标题题字/张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