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59年以林道静亮相银幕，至2019年，年届八十四岁的谢芳已从影整整六十年。

在六十年的演艺生涯中，谢芳塑造了许多让人难以忘怀的女性形象。她参演的影视作品有三十九部，其中主演了1959年的《青春之歌》、1963年的《早春二月》、1965年的《舞台姐妹》、1976年的《山花》、1979年的《泪痕》、1980年的《第二次握手》、1981年的《李清照》、2016年的《仁医胡佩兰》八部影片。

谢芳在1959年初出茅庐几年后，便被文化部评为中国22位电影明星之一，1989年被中国电影周报评为建国40周年十大影星之一，1995年被中国电影表演学会授予特别贡献奖，在纪念世界电影100周年暨中国电影90周年的评奖活动中，获中国电影世纪奖，2015年获得第15届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学会金凤凰奖终身成就奖，2016年获中国电影金鸡奖终身成就奖等。

电影《早春二月》中谢芳饰演陶岚

梅花香自苦寒来

谢芳出生在湖北黄陂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谢芳的母亲与著名女作家冰心是燕京大学的同窗，是中国第一批女大学生。由于当时爆发了抗日战争，为寄托光复国土之心，父母为她起名谢怀复。

怀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受到父母的严格教导和具有家庭特色的文化熏陶。怀复在很小的年龄已显露出艺术天赋，她五岁时，曾在一次晚会上，被人抱上台，唱了一支英文歌。这大概就是她平生的第一次登台演出。

怀复从小到大只有三年半的在校学习时光。但她却是学校的文艺积极分子，全校的联欢会上，她独唱过《黄水谣》，演出过独幕剧《爱什么》，她扮演剧中的女主人公……学生时代的小怀复，于文艺她不过是颇有兴趣，并没有想到这竟会成为自己毕其一生的理想和追求。

谢芳电影剧照

当年谢怀复的家住在汉口胜利街52号的二楼上，楼下恰好是刚刚南下不久的中南文工团音乐部。少女谢怀复每天出门或归来时，上楼下楼都快乐地哼着歌曲，像只快乐的花蝴蝶上下翩飞，有时，一家人还会凑在一起，母亲钢琴伴奏，小怀复和父亲或对唱或独唱，引吭高歌。少女谢怀复，就是在这种色彩和韵致的环境里，健康、自由地生长着。

1951年，16岁的谢怀复初中刚一毕业，便被中南文工团音乐部领导相中了。经过专业的测验和考试，她被录取了。从此，谢怀复改名为谢芳，开始走上艺术之路。

谢芳虽然分配在音乐部，有时也参加话剧演出。她在中南文工团的第一次公开演出是苏联话剧《曙光照耀莫斯科》，她在剧中扮演一个只有很少几句台词的女工。1952年冬天，文工团去湖南道县参加土改，除夕之夜要给老乡们演出歌剧大戏《白毛女》，喜儿一角因故缺席，团里指派谢芳临时担纲。这是谢芳第一次上台演歌剧。喜儿哭爹的那场戏，她边唱边哭，泪流满面，台上台下一片唏嘘声。演出后，群众反响特别好。由于成功演出了喜儿一角，谢芳从原来的音乐部调到了歌剧院，开启了她八年的歌剧生涯，也是奠定并夯实她艺术造诣和艺术感受的宝贵的八年时光。

天资和勤奋，使谢芳很快成为中南歌剧院的主要演员。1953年，谢芳在歌剧《小二黑结婚》中饰演小芹，这是她第一次担任歌剧中的女主角。扮演男主角小二黑的演员就是后来与谢芳相伴一生的爱人张目。在排练和演出中，谢芳克服了自身嗓音的局限，发挥她的音域和音乐感的优势，使音乐在歌剧中力求完美的表现，让其唱腔或如高山流水舒展明亮，或如倒海翻江跳跃激荡。

《小二黑结婚》在中南剧场公演了，刚满17岁的谢芳扮演的小芹，受到了观众的好评，也得到了剧院领导的热情鼓励。

从1953年入职到1962年离开中南人民剧院，谢芳除了《小二黑结婚》和《白毛女》外，还主演过大型歌剧《刘三姐》《货郎与小姐》《开花结果》《红旗战歌》和《太阳初升》等。

年轻的谢芳，因在中南人民剧院的出色表演，而名动江城。

谢芳剧照

连续主演三部经典电影

从1959年到1964年之间，谢芳幸运的接连参加并主演了《青春之歌》《早春二月》和《舞台姐妹》三部故事片的拍摄。这三部戏，使谢芳成为六十年代最红的电影明星，也为影坛留下了红色年代里非常优秀的三部经典杰作。

谢芳演电影，是从《青春之歌》起步的。

1959年，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个十周年，也是新中国文艺革命队伍走向成熟壮大的十年。此时，北京电影制片厂欲将小说《青春之歌》拍成电影，由崔嵬和陈怀皑联合执导。鉴于小说的影响力，女主演人选竞争相当激烈，直到1959年3月影片开拍时，女主演的人选仍未定下来。这时，崔嵬想到了一个女孩——中南人民艺术剧院的歌剧演员谢芳。崔嵬觉得谢芳的外貌、风度、气质与林道静颇为相合，尤其是年轻的谢芳散发着一股青春的勃勃朝气，特别是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非常符合剧中人物和剧情的设定。

崔嵬马上派人把正准备奔赴福建前线进行慰问演出的谢芳从武汉调到北京试镜。经过两次试镜试戏，又经过几番讨论，在崔嵬的努力争取和坚持下，最终在三位候选者中敲定了身着蓝色旗袍配白色纱巾造型的谢芳。谢芳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得到了扮演万人瞩目的林道静的机会。

《青春之歌》以“九一八”到“一二九”这一历史时期为背景，以学生为主线，讲述了知识女性林道静几经周折与磨难最终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成功地塑造了林道静这一在三十年代觉醒和成长起来的革命青年的典型形象。谢芳在赶赴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火车上，重新阅读了小说原著和分镜头剧本，她捕捉到了主人公林道静内心的成长，表现了一个青涩的学生如何走向抗日战场的心路历程。谢芳深深感受到了那个时代的青年对理想的信仰和奋斗的激情，在谢芳的心里，自己与林道静的情感和追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能够考量演员艺术功底和创造力的，其实是大量的无声镜头，这是谢芳表演时体会最深刻的。比如，影片“一二九”运动中，林道静攀登电车进行演说的镜头，这个动作选自真实的历史资料，这是个无声的镜头，剧本没有提供具体台词，一切全靠演员现场反映。在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谢芳扮演的林道静一手把住电车门，侧倾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挥动着。风，将林道静飘逸的短发吹起，与游行学生舞动的旗帜和标语相呼应。谢芳老师对我说：“当摄影镜头推进时，我正好全力喊出自编的台词‘同志们冲啊’！同时，把手向正前方挥出去。这种在镜头前的适应力，借形体动作表达人物的思想和情绪，是和我的舞台经验分不开的。”“这些表演的处理方法和我在武汉歌舞剧院学习和排演过的河南梆子《柜中缘》所给予我的影响和作用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说林道静这一银幕形象的塑造能得到大多数观众的认可，那是得益于我连续不断、丰富多彩的八年舞台艺术实践的积累，让我能够在镜头前比较顺利地适应导演和摄影师在拍摄现场提出的各种艺术和技术上的要求。”

电影《青春之歌》从3月一直拍到9月，每天都是从早上五点一直拍到晚上甚至夜里。因为《青春之歌》电影是三个半小时，一般电影都是一个半小时，所以等于半年拍了两部电影。最终，全片一个镜头都没补就全部通过了。

《青春之歌》作为建国十周年献礼片，上映十分轰动，得到广大观众的认可和喜爱。

时年23岁的谢芳不负众望，在片中的表演质朴无华、情真意切，对人物心理刻画得精准而细腻，尤其是她与生俱来的那种书卷气和内心视域的宁静感，极其贴合青年学生林道静的性格与心貌。她饰演的林道静给观众留下了生动、深刻的印象，她以此片崭露头角，一夜之间就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由此开辟了自己献身银幕的演艺之路。

谢芳曾说：“《青春之歌》这部电影的成功，影响了我的一生。从这部电影开始，我不断鞭策自己，完善自己，直到现在。当然，这个成功，不是我一个人实现的。”《青春之歌》剧组是当年整体拔尖的电影团队，云集了众多明星艺术家，联袂铸就了这部电影史上永恒的经典。“谢芳”这个名字，也就随着影片的展映，牢牢镌刻在了中国电影史册上和无数观众的心里。

到了1962年的夏天，谢芳收到当年《青春之歌》的导演之一陈怀皑的来信，说谢铁骊准备将柔石的小说《二月》改编成电影。谢铁骊不仅是著名导演，还是中国电影界的“常青树”，他在挑演员上更是独具慧眼。谢导对谢芳在《青春之歌》中的出色表演，印象极为深刻，在给《二月》安排女主演的人选上，较早就确定了：希望谢芳来扮演活泼、热情、美丽、脱俗的女主角陶岚；孙道临，也是谢导心中男主角萧涧秋的最佳人选。孙道临身上有一种天赋异禀的浓郁的书卷气，那略带忧郁的眼神，那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的激情，与主人公萧涧秋非常神似。

《二月》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江南小镇，描写了萧涧秋、陶岚等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青年知识分子，在时代变迁的大潮中不同的人生抉择和命运，反映了他们的苦闷与彷徨。最后，萧涧秋抱着“我们会有长长的未来的”信心，毅然离开小镇和心爱的人，投身到时代的洪流中去。陶岚深受感染，摆脱了家庭的束缚和世俗的羁绊，也义无反顾紧紧追随而去。

该片在创作初期得到时任文化部副部长夏衍的支持与帮助，夏衍还将片名《二月》改为《早春二月》。

谢芳说：“我喜欢陶岚这个女子，也喜欢她的每一场戏。”林道静和陶岚虽同属二三十年代的知识女性，而她俩的性格和气质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沉静、含蓄、平易、羞涩；一个泼辣、外露、傲慢、豪爽，这是由于她们不同的身世和社会地位决定的。如果说《青春之歌》拍得热情豪放，如同崔嵬的性格一样，那么《早春二月》的含蓄典雅，则恰似谢铁骊的为人与性情。善于凸现、运用细节，这是《早春二月》取得成功的因素之一。

自从男主人公萧涧秋踏入这个幽静美丽的江南小镇，恬淡清新而又伤感凄婉的故事便在激流暗涌、惊心动魄的氛围中跌宕起伏地展开了……时至今日，谢芳谈到与孙道临搭戏，仍难以掩饰对孙道临的崇敬和赞赏：“他真的很俊逸，也特别儒雅，他喜爱读书，写得一手好字，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极高的艺术修养，非常的平易近人。”

《早春二月》是一部艺术情味浓郁的经典影片。它精致唯美，蕴藉隽永，充溢着诗情画意，其造型、用光、色彩、构图，甚至背景、气氛的表现与烘托，都是细微深入的，给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带给了观众心灵上的享受和震撼。孙道临扮演的善良苦闷又富有才华的知识分子萧涧秋被认为是最接近他本人气质的一个角色，而谢芳塑造的美丽热情、追求进步思想的新女性陶岚，也是绝对的让人眼睛一亮。这一对才子佳人站在一起，让本来就美得像一幅水墨画的《早春二月》更加养眼，更加深入人心，更加倍受观众喜爱。

谢芳近影    摄影/高苏

紧接着，谢芳便在谢晋执导的剧情片《舞台姐妹》中出演女主角竺春花。该片讲述了越剧艺人竺春花、邢月红在旧社会受尽压迫的悲惨生活以及她们在新社会得到解放、重生的故事。

扮演善良正直禀性高洁的竺春花，对于谢芳来说在表演上要挑战两个难度。一个挑战是角色年龄跨度大，要把握好每个年龄段所需展示的人物特色；另一个更大的挑战是扮演一个从旧社会走向新社会的越剧演员。正因为表演的难度颇具挑战性，也就更加激发了谢芳的创作热情。

观众从《舞台姐妹》影片中谢芳的表演来看，她又获得了空前的令人信服的成功。谢芳将竺春花的转变过程演得层次分明，非常到位，其中演唱越剧段落，她也唱得惟妙惟肖，让人不得不叹服，击节叫好。谢芳把竺春花这个人物塑造成中国银幕上又一个经典形象。

诚然，不断气儿地参加了《青春之歌》《早春二月》和《舞台姐妹》这三部经典影片的拍摄，正值谢芳艺术生命中的春天，成就了一个演员连续在三部重要影片中塑造了三个重要角色这一罕见的佳话。而让谢芳感恩终生的，正是可称作新中国电影之魂的大导演崔嵬、谢铁骊和谢晋。现已八十多岁的谢芳，仍不无感慨地说：“这三部影片，记录了我最漂亮的年代。如果说《青春之歌》是面对生活，《舞台姐妹》是面对社会，而《早春二月》则是面对人生。至今，在我的心里万分感激观众对我的认可和厚爱！”

怒放的艺术生命

上世纪60年代中期，正值演艺生涯黄金年华的谢芳被迫息影，告别了艺术实践，接受批判和劳动改造。当谢芳再次登上影坛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那时，她在1976年拍摄的故事片《山花》中，扮演女一号高山花。

从1979到1986年，谢芳迎来了她艺术生涯的第二次高潮。她又焕发出极大的艺术创作热情，又重新回到那种她一心向往的紧张的演艺生活之中，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她视作生命的艺术创作！

谢芳复出后，主演的第一部影片是北影厂的剧情片《泪痕》。该片由当年《早春二月》的摄影师李文化执导，男主演是李仁堂，讲述了“文革”结束后，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朱克实来到金县工作，排除重重阻力拨乱反正的故事。谢芳在片中饰演的孔妮娜，为被迫害致死的丈夫、前县委书记曹毅伸冤，装成疯子，整天衣衫褴褛，在心中忍受着极大的屈辱与痛苦……

扮演精神病人，这在谢芳是第一次，而且是装疯。为了剧中的角色表演真实，电影开拍前，谢芳来到北京安定医院体验生活，观察、感受精神病患者的实际生活状态。

《泪痕》电影公映后，观众看到谢芳扮演的孔妮娜装疯时疯态十足，惟妙惟肖，表演分寸拿捏、把握的非常到位，好评如潮。《泪痕》荣获第三届“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和文化部1979年优秀影片奖两项殊荣。

当年，谢芳一边在摄影棚拍摄《泪痕》，一边在剧团排演曹禺的话剧《日出》。这是谢芳第一次出演著名话剧，也是第一次塑造交际花这样的人物。她深知话剧表演与电影表演的不同，演员必须进行精确的提炼，必须按照舞台效果对角色动作进行扼要的选择，从台词、情绪表达及形体动态，必须是连贯顺畅的，这要求演员具有强大的控制力。谢芳曾感慨地谈道：“话剧《日出》的演出，让我受益匪浅。陈白露这个人物，由于我在她身上花的心血最多，她是使我能够一张嘴就来神的角色之一，这和《早春二月》中的陶岚一样。”

1980年，谢芳接演董克娜执导的电影《第二次握手》。故事讲述了一对尖端科学家苏冠兰和丁洁琼，在新中国成立前后经历的曲折的事业、生活和爱情故事。

本文作者与谢芳合影  摄影/高苏

谢芳喜欢丁洁琼这个人物，她兼具传统美与现代美，慷慨果敢，对情执着，身心俱美，无畏困难，淡泊名利。

如此重要的一部作品，影片拍摄用了当时不多见的宽银幕。影片通篇弥漫着浓浓的乡土眷恋、家国情怀及人性的闪光点，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反思。

1981年，谢芳主演了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古装人物传记影片《李清照》。该片以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的生平为主线，描述了她悲欢离合的传奇一生。

谢芳扮演古代女文人李清照，用谢芳的话来说，“从无到有，从虚到实，从少到老，从今至古，从武到文”这便是她首先要做的事情。在表演中，她着重解决了年龄感和时代感的问题。谢芳要从青春年华的李清照演到她的古稀之年，要逾越近三十年光景，按谢芳当时的实际年龄，虽然外部造型可以借助化妆、服装、发式的变化，但关键是还要把角色从少女年代、青中年时期到老年的人物特征变化表演出来。“从妙龄女郎到龙钟老妪，你把李清照演活了！”一位观众在给谢芳的来信中这样写道，这是对谢芳年龄跨度的表演最贴切的评价。

谢芳主演的《李清照》，荣获西安电影制片厂1981年度优秀女主角奖。

谢芳说，生活中最珍贵的是贯穿在她生命中的艺和情，最大的骄傲是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舞台和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