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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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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兽类中,我最喜欢明星物种兼旗舰物种:豹。豹子可真是帅呆酷毙,只要它一出现,光芒便掩盖了所有动物。一提到它们,我都有点小激动。

雪豹、猎豹、花豹、云豹、文豹、黑豹、金钱豹、银钱豹、美洲豹……哪个不身材矫健,哪个不身手敏捷,哪个不气度高华?它们集华丽与威猛于一身,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毁誉参半。虽然国人用“豺狼虎豹”来骂人,但豹子的魅力让我无法抗拒。看过《动物世界》吧,只要被豹子盯上了,一眨眼的工夫,猎物就手到擒来,遇到它便无处可逃。我曾在《体坛周报》专栏文章《我爱球迷》中写道:“我真喜欢绿茵场上的健儿,喜欢他们豹一般的快捷……”

曾几何时,海南野兽遍岛,“兽踪交缔,鸟喙谐穆。惊踪朝射,猛豨夜逐”,这是苏东坡流放到海南后写下的诗句,描述的就是他在岛上的亲眼所见,那时候,人与兽之间,常有互相打量,时有亲密接触。随着人类活动不断扩张,受到威胁的野兽们步步退却,离人类越来越远,与人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人们只能在深山老林中才能惊鸿一瞥。海南全岛现仅剩一百多种兽类,其中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三种:海南黑冠长臂猿独占鳌头,我钟情的云豹屈居第二,“原野精灵”海南坡鹿位居第三。

云豹体色金黄,背上覆盖着大块的深色云状斑纹,斑纹状如龟背饰纹,身上错综复杂的图纹令人眼花缭乱。没错,这家伙就应该叫作云豹。俗话说“鸡鸭成群,虎豹独行”,云豹是四处流浪的动物,这家伙就是个独行侠,没有亲朋好友,也不需要爱情,更不建立家庭。老话说得好:“站得高,看得远。”大多数时候,云豹悄悄地猫在树上守株待兔,而且总是在暗中行事,夜晚才是它的主场,即使在漆黑的夜里也能准确锁定目标。它还是天然的伪装大师,所以极少被人发现。“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而今,云豹差不多是神一样的存在,只有一些村民在吊罗山曾窥斑见豹,可见吊罗山国家森林公园的原始性。

吊罗山枫果山瀑布群(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供图.jpg

吊罗山枫果山瀑布群(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供图)

云豹是吊罗山的带头大哥,海南脆蛇蜥则是吊罗山的流量明星,它在吊罗山被发现,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被《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列为“易危”;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海南兔和海南大灵猫,也在吊罗山开辟自己的领地,它们都生性孤僻、喜独居生活、爱夜里行动,同被“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列为“易危”。海南兔是中国特有种,也是体型最小的中国野兔,萌萌哒的模样和神态十分可爱。

扼海南岛东西要冲的吊罗山,主体在陵水黎族自治县境内,跨陵水、琼中、保亭、万宁4市县,纵横近百余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达97%,是中国乃至世界极为珍稀的原始热带雨林区。友情提示一下,若无当地向导带领,切勿擅自入山,不信的话你试试看,吊罗山会让你进去了就出不来、走远了就回不来。

我的首选目标是吊罗山,自然是被云豹勾了魂,虽然明知大概率是痴心妄想,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驱车从海口走东线高速公路前往陵水,一路细雨朦胧景物模糊,一过牛岭便艳阳高照。这就是牛岭“牛头下雨牛尾晴”的奇观。牛岭横跨海南岛中部,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岭——不仅是海南岛南、北地理分界线,也是热带与亚热带气候的分割线,还是陵水县与万宁市的行政分界线,并且是海南少数民族文化与汉族文化的人文分割线。登上牛岭,郁郁葱葱的分界洲岛尽收眼底,像一块巨大的绿宝石,它是中国首个海岛型5A级旅游景区,幽蓝的海水、苍茫的绿洲,使我弟弟(音乐家)情有独钟,他自发为之创作并演唱歌曲《海韵天堂》,被海南电视台拍成MTV,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也多次播放。

初春的海南,阳光带着花生奶糖的香味,沿途傲立的椰子树、怒放的三角梅,让阔别多年的我对海南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海南被称为“椰岛”,种植椰子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汉代《南越笔玩》中这样写道,“琼州多椰,昔在汉成帝时椰子席,见重于世”,可见海南椰子为汉朝贡品,至宋代,随着商贸兴起,大量椰子跨海输往中原大陆。三角梅美丽而不妖媚、繁盛而不呆板,灿烂浓烈而又清新脱俗,无论在庙堂还是山野,无论在春夏还是秋冬,它都蓬勃生长花朵怒放。坚韧不拔的椰子树和三角梅,成为海南人的象征,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在海南全民参与的“省树”“省花”评选中,椰子树“力挫群雄”脱颖而出,三角梅“艳压群芳”笑到最后。听说陵水南湾花镇是一片三角梅花海,我坚决要求改道前往。想想看,200余万株三角梅怒放,那是一场多么盛大的花事;5000多亩三角梅簇拥,又是多么壮美的一片风景!

乘坐亚洲最长的跨海观光索道前往南湾猴岛,天下奇观“海上人家”一览无余。三面环海的南湾半岛,生长着一群终年飘荡在海上的渔民,大海才是他们的理想家园。海洋生活远不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那么平静安宁,而是充满了危险,夹杂着海难的悲伤和收获的欣喜。这些靠打鱼为生、以舟楫为家的人自称“疍家人”——“疍”同蛋,意为生命脆弱易碎——他们自成一体,有着独特的民俗和语言。

声名在外的南湾猴岛,是世界上唯一的岛屿型猕猴自然保护区。其实南湾猴岛上还有三个自然村,只不过猴子成了喧宾夺主的“岛民”。经过多年的管理和驯化,南湾猕猴早已训练有素:哨声一响,它们便呼啦啦连蹦带跳奔下山来,眨眼工夫便集合完毕,猴队长率领众猕猴举旗迎宾,游客尽可随心所欲挑选节目:或欣赏它们令人捧腹的猴艺小品,或欣赏它们充满灵性的猴戏表演,或欣赏它们的潜水、跳水、游泳技能,或欣赏它们国内首创绝无仅有的高难度空中杂技……

南湾半岛就有这么一群猴子,不愿与人打交道,更不愿被人“当猴耍”,从而踏上没有回头路的流浪之旅,翻山越岭来到南海石林,在南湾半岛的这处世外桃源安家落户。为了得到足够的食物,它们得花大半时间来觅食,不过为了自由和尊严,它们心甘情愿。

吊罗山是一处独特的奇迹之地,被极为珍稀的原始热带雨林覆盖着,丛山老林里有许多奇异独特的动植物,“对游客产生一种不可抵御的魅力”(原美国夏威夷国家森林公园负责人丹泰勒先生语)。吊罗山还荣登过“中国森林氧吧”榜单,在测定的同类森林中负氧离子最高。然而,在海南五大原始热带雨林中,吊罗山的名气不够响亮、头上光环不够耀眼,其实,若论动植物品种的典型性、丰富性、珍稀性,“生物物种基因库”吊罗山应拔得头筹:有记录的植物达3500多种,有记录的脊椎动物360种……

与泰山差不多等高的吊罗山,峰峦叠嶂坡陡谷深,是户外探险猎奇者的心头之好,但要转几百个弯攀爬上山。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回到陵水县城,请熟人介绍了一个代驾。友善的代驾提醒我们:吊罗山雾气笼罩、地面潮湿、瘴气蛰伏,蚂蝗、毒蛇、虫类特多,像这样的山区全国也为数不多,一定要做好各种防护措施。于是我们大肆采购,上山前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原始野性的热带雨林,来到了我们面前。这是一个草木疯生疯长的植物王国,是无数植物精灵的家园,各种濒危、珍贵树种隐现其间,如子京、红椆、黑椆、鸡尖、花梨……最具代表性的是“见血封喉”,中国最大的“见血封喉”就在吊罗山。“见血封喉”是世界上最毒的树,没有之一。在吊罗山能见识到不少奇树异木:果似腊肠的吊瓜树,能让人味觉变甜的神秘果,号称“地球植物老寿星”的龙血树,原产热带非洲的火焰木,树冠庞大而体态优美的雨树,具神奇医疗功效的野生茶树,永远两株相接母子相连的母生树,“树上有树,双树叠生”的古老天琴树,坚硬无比、比重比水还大的铁力木,形态奇异的面包树、腊肠树,海南特有的国家保护濒危植物青梅、坡垒,来自世界各地的“名木”红木、柚木、檀香木、紫檀木、桃花心木,海南湿润雨林的标志种、列为“渐危”的国家二级重点野生保护植物蝴蝶树……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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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得神乎其神的吊罗山“神树”,是一棵器宇轩昂的陆均松,据说历经了1500多年沧桑,是它一直护佑着这片多情的土地。

奇形怪状的藤萝交错,散发着神秘可怕的气息,充满着原始野性的魅惑,张扬着令人窒息的美丽。巴豆藤长得无边无际,蜈蚣藤活脱脱一条大蜈蚣,蟒蛇藤简直就是一条大蟒蛇,扁担藤是天生的大扁担……“黄金索”是生长500年才能形成的百米气根,简直成了精。金钟藤是海南本土热带植物,却是侵略性极强的冷面杀手,被它纠缠上的树木都难逃一劫,它是雨林中疯狂的恶魔,雨林遇上它的“魔爪”就在劫难逃。山歌唱道“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然而在吊罗山就有树缠(吃)藤,这似乎有违自然法则,但它是我们眼前活生生的现实。代驾不时告诫我们:一些野藤带刺有毒,人碰到了皮肤奇痒无比,“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千万不要有身体接触。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改节。”自古以来,兰花高洁清雅的君子之风,成为国人的立身典范和精神追求;兰科植物是热带花卉中最赏心悦目的花草,吊罗山生长着海南最多的兰花,其中有提制香精的“花中之王”依兰香、“食品香料之王”香兰草、“三大膏香”之一吐鲁香,还有名贵的五唇兰、象牙兰、冬凤兰……近年又有两种海南新纪录在吊罗山发现:艳丽齿唇兰、钩梗石豆兰。

雨林瀑布是吊罗山的精髓,让它成为与众不同的热带雨林,不少旅游观光者就是慕“百瀑雨林”之名而来的。吊罗山茂密的雨林中,到处是奇异的峡谷飞瀑,在飞瀑迷蒙的水雾中,树木显得更为高大。石晴瀑布一路蜿蜒,随地势跌宕出一连串飞瀑,荡涤着每一位旅客的心灵。托南日瀑布状如玉女临风仙袂飘举,当地苗语“托南日”意为“仙女”,因其形态袅娜极具意趣,尤受青年男女青睐。最著名的是枫果山瀑布群,大、小瀑布有十余级,从峭壁上飞流直下,雷鸣般的声音使人发抖,瀑面时现彩虹穿瀑的奇观。不过,要一睹“海南第一瀑”枫果山瀑布的真容,必须上下1700级台阶,令膝盖受过伤的我望而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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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军事迷来说,“吊罗山剿匪”才是他们的兴奋点。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藏匿于吊罗山的14000多名土匪被肃清;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空降到吊罗山妄图“建立海南少数民族基地”的派遣特工全部落网……

吊罗山是海南苗族同胞的革命圣地。二十世纪上叶,历史风云激荡,革命风起云涌,为避乱世,彼时海南岛唯一的苗族总管陈日光,率领族人在吊罗山巅建营造寨。然而,陈日光胸怀远大理想,意图探索民族救亡道路,不可能真的“躲进小楼成一统”,苗族首领终究出山。1928年夏,陈日光成为海南苗族首位共产党员。不久,太平峒苏维埃政府在吊罗山区成立,他担任党委委员、区苏维埃副主席。“苗王”的号召力非同寻常,在其带领下,苗族同胞纷纷投身革命。1944年秋,海南岛第一支苗族抗日武装——吊罗山苗族人民抗日后备大队宣告成立,陈日光儿子陈斯安出任队长。不幸的是,敌人偷袭吊罗山,陈日光与20余名苗民被捕。敌人定下毒计:若陈斯安肯来坐牢,除了陈日光,其他苗民可以放回。为了救出同胞,陈日光给儿子写信:“愿我父子同死,救出众乡亲。”为了救出同胞,陈斯安毫不犹豫前来就死。父子俩受尽酷刑宁死不降,同时于同一地点被残酷杀害。青山垂首江河挥泪,英烈父子魂归吊罗山,民族英雄受到海南苗族同胞世代景仰。

一阵风吹过来,林涛阵阵如歌如泣。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抬起头仰望天空。阳光正穿越珍珠色的积云,云朵泛着耀眼的银光,那么明亮、轻盈而又厚实。吊罗山上,高雅兰花漫山遍野,这“花中君子”“王者之香”,正是“海南苗王”的象征。我们来到陈日光、陈斯安烈士墓前,为这对赤诚忠勇的父子,为两位舍生取义的英烈,以及所有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革命烈士,敬献亲手编织的兰花花圈。大山静默,草木悲泣;我深深鞠躬,泪洒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