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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味威尼斯

我曾经见识过澳门富丽堂皇的威尼斯人酒店,感受到移城造海的奇妙。但当我真正站在清绿色的亚德里亚海边,却发现眼前古老的威尼斯既不是风流倜傥的公子,也不是柔弱如水的佳人,它到底是谁呢?

你看,涂着黑色亮漆的贡多拉船板上,绘满了繁复的金色花纹;船底上铺着簇新的红地毯;船上的座椅,做成了国王的宝座样式;就连船的两舷,也安置了两个镀金的铜飞马装饰,后缀一串红绒球,显得富贵奢华。摇船的大个子水手,都是墨镜、黑夹克的一色打扮,独立于高高翘起的船尾,双臂挥桨,酷劲十足。

水城出行舟即车2。周家望摄.jpg

水城出行舟即车

你再看,白玉石砌就的海岸,绵延到海天相接之处;金色的威尼斯面具,挂满了鳞次栉比的商肆;落地的小店橱窗里,摆满了金光闪闪的玻璃脚杯和茶盘,在射灯的映照下,合成一片迷幻的光晕。

在这座“金玉满城”的威尼斯伫足,第一个感觉就是它几近炫耀的奢靡和自恋,它在用这种方式,述说着昔日的荣耀,回味着几个世纪之前的辉煌。

它为什么会沉湎于往昔?透过这些镶金嵌玉的镜像,你会看到,剥落了彩色墙皮的老屋,显露着被海水浸蚀得坑洼凹陷的白石红砖,衰老而颓唐。水道边锈迹斑斑的铁门,已经被海水封住了一半,再也不可能打开。圣马可广场又一次架起了临时栈桥,随海风而来的海水,已经漫进广场一尺多深,穿着连脚胶皮裤子的警察,趟着水来回疏导栈桥上相向而行的人流。这场景在如今的威尼斯,每年要上演一百多天。每到此时,贡多拉的生意将暂时停歇,因为过高的水位,已经无法让翘头翘尾的骄傲的贡多拉从一个个桥洞下穿过。更有人预言,若干年后,威尼斯将彻底被海水吞没,一切的繁华将永远归于沉寂的水下。

于是,无可挽回的衰落,是我对威尼斯的第二个感觉,这感觉里有一丝苍凉和悲悯。

这时,威尼斯水手华丽的男高音,贴着荡漾的海面,悠悠扬扬地飘过来,海风里多了几分欢惬和浪漫。顺着这歌声望去,岸边那栋并不起眼的四层古楼里,曾经住过威尼斯人引以为豪的马可波罗。在马可波罗故居二层的阳台上,无人修剪的花草乱爬疯长,透出这里的寥落和孤寂。唐代元稹诗云:“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坐在船上,遥看马可波罗的老屋,正配此诗。当年,年轻的马可波罗跟着他的父亲尼科罗、叔父马太奥远涉万里,经丝绸之路来到元大都,见到了令他惊羡无比的东方圣城。26年后,马可波罗回到威尼斯,他向作家鲁恩蒂谦口述了他的东方经历,后者用法语写下了影响世界历史发展的《马可波罗游记》。反观近两百年的中国历史,这本夸张离奇的游记,究竟给中国带来了什么?马可波罗这个名字,在国人心中的情感是极其复杂的,熟悉、陌生、赞美、怨恨、指责、嘲讽,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现在,他的故居就在眼前,每扇窗户都关得很紧,似乎许久没有被打开,屋里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影晃动。据说这里曾经供游人参观,后来因故关闭,所以一切显得无声无息,仅仅作为一个历史的符号,为了纪念而存在。

潮水上涨,漫过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周家望摄.jpg

潮水上涨,漫过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

贡多拉上的意大利水手。周家望摄.jpg

贡多拉上的意大利水手

然而,当我走上横跨威尼斯大运河的里阿尔托桥,眺望这条“水上大街”时,却又分明感受到了威尼斯与生俱来的强悍。在这里,一百多座环礁湖岛,近两百条水巷,由四百多座桥梁相连接,共同构成了结构奇特的威尼斯。试想这座千年古城,在机械并不发达的年代,全凭人力,竟然用一根根木桩在海底黏土层夯实地基,上覆巨石板,便在石板上建楼造屋、铺路架桥,硬是从这群珊瑚岛上“长”出这样一座举世无双的城市。一幢楼宇往往要打下上万根木桩,整座城市就需要在海底黏土层打下几百万根硬木桩,这是何等的强悍!这座浮在海上的城市,脚下是一片历千年而不朽的森林!

那时的威尼斯掌管着从东地中海到阿尔卑斯山的庞大商业帝国,控制着亚德里亚海、达尔马提亚沿岸和希腊,甚至在穆斯林城市亚历山大里亚也拥有商业区。繁荣的威尼斯共和国纵横四海,千帆竞渡,就连以掠夺为目的、打着宗教旗号的“十字军东征”,也选择把威尼斯作为海上出发地。凭借着与十字军的合作,精明的威尼斯商人使这里成为欧洲最兴旺发达的城市,它以无人匹敌的财气宣示着强悍与狂傲。

威尼斯街头游人小憩看舟行。周家望摄.jpg

威尼斯街头游人小憩看舟行

威尼斯运河岸边的马可波罗故居。周家望摄.jpg

威尼斯运河岸边的马可波罗故居

在威尼斯的古巷里行走,你会慢慢发现,在这里生存其实并不容易,这是我对威尼斯的第四种感觉。首先,威尼斯一不种粮,二不种菜,穿衣吃饭、生活用度的一应物品,都要从别处运来,其依赖性显而易见,因此交通和贸易是威尼斯的生命,就像空气和水一样,一时一刻也不能缺少。其次,威尼斯的气候也不能让人恭维,这里终年在强劲的海风下吹拂,夏季炎热潮湿,冬季寒冷多雨。我到威尼斯的时候,大约在11月初,是深秋与初冬的交替之时,水巷边白墙上的爬山虎已经红叶纷披,海风拂过,已有丝丝寒意。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患风湿病的几率要明显偏高。另外,威尼斯作为一个自由贸易港,在输入财富的同时也难免被输入疾病,在威尼斯的历史上,鼠疫等疾病都曾大规模爆发过,1348年的鼠疫夺去了10万人的生命;400多年前,一次流感又令6万威尼斯人魂归天国。痛定思痛,威尼斯人很早就懂得了“隔离观察”的办法,他们为防止鼠疫(黑死病)、霍乱和疟疾等危险性疾病的传入,让抵达其口岸的外国船员隔离滞留在船上40天,经口岸当局观察和检查,如未发现疾病,才允许其离船登陆。理由是如果患有某种传染病,一般在40天之内就可能表现出来。

就是这样一座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必须具备两种特质,即勇敢和坚忍。在衣食完全依赖外购面前,在气候无常弄人面前,在外来威胁时时侵扰面前,威尼斯以其蕴涵的精明和智慧,展示着它的坚强与达观。这与濠江边上的澳门多少有些相似。

坐在威尼斯大运河边的咖啡座上小憩,看舟舸交错,水抚石岸,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我在想,这座世界上形态最独特的城市,注定要不朽,即使将来它完全沉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