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矩阵

官方微信

扫码订阅

扫码开票

杂志内容

母亲蒸的黏豆包

母亲去世多年了,母亲挽着袖子和面蒸豆包时身影时时在我眼前萦绕。那光滑圆润的黏豆包,连着岁月、连着母亲,这情景一经唤起,那久远的时光一起涌上心头,像回到了故乡,见到了母亲……

老屯在松嫩平原深处,松嫩平原是冲击性平原,腐殖质厚,土地肥沃,盛产糜子。糜子去壳就是大黄米,把黄米碾成面,蒸出黏豆包黏糯香甜,把豆包放到缸里,过了正月黏豆包上面还挂着白霜。

一进腊月门,家家户户开始蒸黏豆包。蒸黏豆包可是一年盼望的大事,大人孩子齐上阵,过节的气氛瞬间就上来了。    

这时,我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回家过年,当我推开柴门走进小院,映入眼帘的是:墙头上、鸡架上、窗台上摆满了一帘一帘,挨挨挤挤,圆润饱满黏豆包,像一簇一簇盛开的千层菊,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耀眼光泽,给农家小院增添了无限生机。

当我一踏进热气腾腾的厨房,一股浓郁的沁人肺腑的酸甜扑面而来。

“豆包刚出锅,快脱鞋上炕,趁热……”母亲脸色红润,眼睫毛,发梢上粘着细小熠熠闪闪的水珠儿,母亲忙接过我怀里抱着的孩子放到滚热的炕上,端来一盘黏豆包放到炕桌上,“刚出锅,趁热吃。”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包黏豆包,淘米、碾米、细面、发酵……直到端上饭桌得需要十多道工序。

在黄米面里按比例兑上包米面,和成的像小枕头似的面团,放到几个大泥盆里,在泥盆上面扣上饭盒,盖上棉被,摆满到南炕头上发酵。发酵面是做黏豆包最重要的一环:面发酵大发了,太酸;发酵不到时候,不甜不说,面特别硬。

当夜色潮水似的地漫进屯里,月亮恬然悬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勾勒出母亲蜷缩坐在灶坑的小板凳上轮廓,为了保持炕的恒温,母亲一夜都不合眼,一会儿摸摸炕头热不热,一会儿把泥盆拉到炕沿边,又从炕沿边挪到炕稍……

母亲不断窸窸窣窣往炕洞里续毛柴,不时用火棍拨弄炕洞里的燃柴,火苗抿舔着灶坑门,脸被烤得绯红滚烫,火苗忽左忽右扯动着影子,恍恍惚惚,朦胧的虚淡影子映在北墙上晃动着,母亲那苦之楚楚,累之楚楚的身影显得那么孤独,苍老。

我心里不禁涌出怜悯之情,掀起被子坐起来说:“妈,你去睡一会儿觉,我…….”睡意朦胧的母亲睁开惺忪眼睛,扶着嘎嘎作响的膝盖,直起僵硬的腰,蹒跚地走到我跟前俯下身轻轻耳语:“用不着,你不懂也不会,快睡觉吧。”说着把我按进温暖被窝,又替我掖了掖被角。

我眼眶一热,眼泪情不自禁夺眶而出。我躺在温暖被窝里呼吸着从泥盆溢出谷物的醇香进入梦乡,淡黄色的糜子似穗似花随风摇曳在梦里,我徜徉在一眼望不到边诗情画意糜田里……

当母亲翻开扣在泥盆上的饭盆时,谷物醇香从泥盆里喷薄而出,在屋里弥漫四溢。

揣面和面是蒸豆包重要的一环,也是体力活儿。和面软了,包出的豆包不筋道,还没有咬头;面和硬了,包不紧实,塌馅不说,还不成型。

我撸起袖子攥紧拳头使足劲儿擂了下去,只在面团上留下了几个浅浅骨节印,我试图抓起黏米面团,黏米面牢牢地粘在泥盆边缘上,我揉不动。

“你快上一边玩去吧,”母亲袖子一卷,力气便全集中在胳膊和手上,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一鼓,黏米面团被母亲灵动的手左一下右一下,扭来扭去,一会圆一会扁,轻轻巧巧,飞快揉起来,像揉的不是黏米面而是一团柔软棉花,黏米面团像赋予了生命似的,显得生机勃勃,细密的汗珠沁聚在母亲那皱纹的眉宇间,多皱脸上绽笑容。

蒸完了黏豆包,母亲像马拉松运动员跑到终点似的,一下子瘫软地躺着炕上,僵硬四肢骨节发出嘎巴嘎巴地响声,不禁痛苦咧着嘴呻吟着。由于母亲长时间攥豆包馅包豆包,手背青筋裸露,手指弯曲,肿胀,扎煞着手攥不上拳头,不断用手搓揉着因磨砺而凸起的骨关节。

一家人围着桌子温馨的画面,永远嵌入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站在炕沿边上不时催促说:“蘸着白糖吃,再喝一口粥,再就一块咸菜……”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从未盘腿坐在温暖炕上吃过饭,总在站在炕沿边守着饭桌,时刻听我们吩咐拿这拿那,为何不把母亲请到炕上一起吃饭?现在想起来是多么自责后悔呀,留下我一生一大遗憾,唉,欲尽孝而亲不在。

母亲看着我们津津有味吃着香甜糯如饴的豆包,这是对她最大的奖赏,沧桑纵横的脸上绽放出难以抑制的微笑,笑容是那么温暖和幸福。

我们回家时,母亲给我们装了一口袋豆包,告诉我,把豆包放到冰箱里能吃大半年。

母亲去世多年了,我们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黏豆包了。

我在超市上买了精包装的黏豆包,豆包晶莹剔透、精致细腻、小巧玲珑、似乎不像食品,更像是工艺品。食物太精致了往往失去了它原有的味道和品质。

爱人和儿子在吃我从超市买回来的黏豆包时,总是和母亲做得黏豆包做比较:

“不如母亲做得香甜。”

“不如奶奶包得黏糯”

……

母亲揉进黏豆包里是母爱、是亲情;包进去的是希望、幸福、甜蜜……黏豆包能不黏糯香甜回味无穷吗?

(本文作者为朝鲜归侨,吉林省松原市原侨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