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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暖

作者简介:

褚佩荣,笔名荣荣,浙江省作协副主席,宁波市作协主席,《文学港》杂志主编。出版有多部诗集及散文随笔集等,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优秀诗人奖、《人民文学》诗歌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等多项奖项。

这些年宁波的冬天不太冷,最多穿条秋裤就能对付了。有时心里会很庆幸一个事,那就是几年前没将那件好看得要命的裘皮大衣买回来收在衣橱里摆设。当时没买一是实在觉得贵,再者是心理上对皮草毕竟有些抵触。

但自认自己打小还是被结结实实冻过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候感觉是真冷啊,每年都会有几天大雪封门,滴水成冰的日子就更多了,早起,家家户户屋檐上,会挂着或长或短的冰棱子。我最早的冬天记忆里有这么一幕,一个穿着笨重棉袄裤的女孩子,坐在自家的木门坎上,望着屋檐上那些冰棱子出神,它们多么像冰糖啊,看着想着就满嘴跑口水。还有一幕是用扁担在水缸里破冰玩,然后拿着圆镜似的冰玻璃,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印象中总会摔上一跤,镜面跌碎了,也不哭闹,碎了,冰不就更多了?用脚踩着那些碎块在青石板地里滑冰,快乐也是亮晶晶的。

这是自得其乐的童年,虽然想起来,现在的指尖仿佛还触到了那些年月的冷。最难熬的冷莫过于在小课堂里,下课十分钟会疯得满身汗,上课了,汗一收,冷就会钻入皮肤里。汗湿过的内衣,棉鞋,非但不保暖,似乎还与寒冷阴谋勾结,那种冷,可真叫接了地气的。实在冻得受不住了,只能轻轻跺跺脚,重了还怕老师责骂。手冻得发僵,握不住铅笔了,忍不住会将手压屁股底下,几乎压成薄片,这种现在当笑话讲的事,那时真还是我们一个暖手的法子……

然后就是眼巴巴等着下课,跳皮筋,踢毽子,拍小皮球,丢沙包,也有找不到项目的,就几个人一起用身体碰来撞去。

晚上回家,便会被父母早早赶上床,湿棉鞋将快熄的煤炉子团团围上,第二天鞋干了,但被烘得硬邦邦的,得拍打拍打后,才能将脚伸进去。而且反复受潮又烘干的棉鞋,没了新鞋的松软劲,干巴得跟穿单鞋差不多,所以,我们的脚上都有几个冻疮。晚上在被窝里一暖过来,会痒得要命。

记得那时冷被窝里的取暖物件每家都差不多。祖传的铜暖婆子也几乎每家都有,条件好点的有橡胶热水袋,差的就用各种五花八门的替代品,我家唯一的一只暖婆子是给奶奶用的,老年人缺少火气。我们这些孩子便一人抱一只灌了热水的医用盐水玻璃瓶。房子小,子女多,每俩孩一个被窝,小人儿睡觉不踏实,到半夜,突然会被湿冷的被子冻醒。谁尿床了?从迷糊里反应过来,原来是两只瓶子撞在一起,破了。这是冬夜里最糟糕的事了。

冬夜里上床,太早了不睡,就会听奶奶淘古,她喜欢讲有关懒媳妇及后妈的故事。我至今记得与冬天相关的有两则,一是说一懒媳妇,不肯做棉衣,被婆婆催不过,她就强调十月里还有一个夏天,还早呢。农历十月相当于阳历的十一二月了,所以,奶奶说现在大家还有一句取笑懒媳妇的顺口溜是:“懒惰媳妇是格话,十月还有一个夏。”另一则是说一女孩子死了亲娘,爹娶了个拖带妹妹的后妈,冬天时,后妈给女孩做了一件厚棉衣,给妹妹做了一件薄棉衣,但女孩子一直喊冷,妹妹却不喊,爹就骂,穿得那么厚,还冷,真是贱骨头,冻煞坯!有一天女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将棉袄摔破了,里面露出来的居然不是棉花而是芦花!再去摸妹妹的,却是丝棉做的,爹看得真心疼了。记得我当时问奶奶:后来呢?有没有休了那个后娘?奶奶说:“都娶来了,也只能骂几句啊。没娘可怜啊,后娘会变着法子恶你。”后来我常常回想这个故事,一想起来心里就觉得很温暖的,庆幸自己有亲妈而且非常疼爱我。那时,每当冷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自我鼓劲,我对自己说:熬熬吧,再冷也没后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