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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峰:在不惑之路上前行

“一定要多登台,哪怕是演一个切末(道具)。”

张建峰至今记得师父欧阳中石对他说的这句话。那是二十余年前的一天,他和师父念叨起自己被安排了一个不太喜欢的角色时,师父语重心长的教诲。

从那以后,张建峰没有偷过一天懒。


逆袭

采访,是在国家大剧院的排练间隙完成的。他身穿一件白T恤,右手端着保温杯,左手攥着演出道具。刚刚结束京剧《李大钊》在外地的演出,他的头发还是大钊先生标志性的长板寸,直挺挺地立着。

过去的一周里,尽管张建峰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吉祥戏院演出,安徽会馆录像、河北迁安演出、北京剧协开会,北京戏校排练……可当国家大剧院穹顶的光倾洒下来时,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疲惫。

这天下午,中国艺术节开幕式的排练正酣,他应邀出演京剧人物李大钊,舞台上,“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的一段回荡于百年间振聋发聩的呼声,他自胸中喷薄而出。

“演出这么多,累不累?”


李大钊.jpg

《李大钊》的剧照


“还行,天天是魔鬼日程,但架不住喜欢。”他咧嘴一笑。

皮黄氍毹,在这个人的世界里,好像成了一味助他力量的灵丹。

如果说人生如戏,从头忆起的话,张建峰的前二十多年,似乎是一个年少成名,随即跌入谷底,而后倔强爬出的故事。

出生于普通家庭的张建峰,二十岁时即凭借好嗓子、好扮相响名于石家庄戏校,二十二岁,他就拜在了奚派名家欧阳中石门下,成为奚派传人。本以为未来会这样一路平坦下去,但现实却给了他一记棒喝——被北京京剧院选中后,仅有的中专学历让张建峰无法获得北京户口,“我一下子成了‘北漂’,在一个体制院团里,没有户口就像个临时工”。《范进中举》里的那句“秋风落叶飘不定”,道尽了他彼时的心境。

“路到底应该怎么走?是不是打算干这行?”深夜,他躺在床上,流下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最终,二十四岁的张建峰做了一个决定:离职考学,进入高校深造。

卒子过河。在中国戏曲学院四年的进修光阴,于他的记忆,是学堂、食堂、图书馆,他觉得命运待他以严酷,他只能报之以拼搏。几年下来,抬头唱戏,埋头读书,在社会上走过一圈后,张建峰更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2006年,张建峰圆满毕业,带着四年本科的学习成果、一出新编戏《悲惨世界》男主角的创作体验和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金奖的荣誉,再次回到北京京剧院,终于成为青年团一名有户口、有编制的演员。

原来,光鲜的人生不一定都有个顺风顺水的开头,渡口无人时,唯有自渡。


躬行

如今,张建峰早已成为享誉全国的头牌老生,和早先参加白燕升的访谈节目《戏苑百家》时相比,少了一些青涩拘谨,多了几分自信从容。

十几年间,舞台上下从未间断的摔打磨砺,给了他更多的底气。

从《白帝城》《焚绵山》《范进中举》等奚派戏目,到《四郎探母》《红鬃烈马》《龙凤呈祥》《珠帘寨》《伍子胥》《战太平》《华容道》这样的传统剧目,从《屈原》《正考父》《下鲁城》等新编古典剧,到《红灯记》《红色娘子军》《狼牙山五壮士》《魂系油气田》等革命样板戏和新编现代剧,他把自己练成了“三头六臂”。


打严嵩.jpg

《打严嵩》的剧照


对于演员这一行,他有着清晰的认知:“唱戏是不进则退的事,老话讲‘老生过了四十五才能唱《失空斩》’,不是躺到四十五就能唱的,你得唱几十年,有了积累才行。说到底,得多学多演。相对老一辈人,我们这代人见得太少,学得太少,演得太少。”

最后一句,很多年轻演员都讲过,但付诸行动的勤学苦练,让张建峰做到了知行合一。

2017年,“中国戏剧梅花奖”正式改制,评选名额从三十名锐减至十五名。而正是在这一年,张建峰以一出奚派名剧《范进中举》,从五十位优秀同行中脱颖而出,摘获了这个中国戏剧表演艺术的最高奖项。


范进中举.jpg

《范进中举》的剧照


很多人清晰地记得,颁奖那天,张建峰没能到现场,其他演员一一登台接受荣誉和掌声时,只有他,以大屏幕上的一张张剧照代替。当晚,张建峰正在南京演出,其实他心里不是不遗憾,但没有工夫多想,“都说戏比天大,梅花奖是观众给予的厚爱,只能用更好的演出来回报大家。”令人欣慰的是,“梅花奖”组委会当晚派代表赶到南京,在演出结束后为这个敬业的演员送上了奖状和鲜花。

戏里,范进中举后决定正式“躺平”,戏外,“累到扒了一层皮”的“梅花奖”申报也终于冲过终点,正当大家认为张建峰会休息一段时间时,他又投入到新的排演计划中。

一边,是北京京剧院新编戏《狼牙山五壮士》的主演;一边,是《奚韵流长——骨子老戏北京大学展演》六出大戏的领衔。

“奚韵流长”四字,张建峰请欧阳中石先生亲自题写,为了演出效果,他还特意邀来李鸣岩、康万生、迟小秋、史依弘、奚中路、吕洋、常秋月、包飞等京津沪的京剧名家助阵,“我就是想让高校的年轻人感受一下咱们的京剧到底有多好”。对于那次演出的盛况,微博上有不少人津津乐道,说那是自己对京剧“路转粉”的契机,团里的人看了,也竖起大拇哥:“哥们儿,爆了!”张建峰至今很怀念那几出阵容奢侈的“合作戏”,“和李鸣岩老师演戏太过瘾了,一场《见娘》,我的眼泪差点唱出来,但过两年再约鸣岩老师唱时,怹就因身体的原因降到E调了……”几年后,李鸣岩去世,张建峰很感念前辈的提携。他觉得,戏台上的有些画面注定会成为无法替代的风景,唱过的每一场戏都是缘分,是和演员的、乐队的、观众的缘分。一缘一会,说的不仅是台上,也是人生。


法门

神经过于紧绷时,张建峰会去爬山,把自己放逐到一片自由开阔之地。

这几乎可以视为他艺术态度的一种隐喻。

虽然一直在积极学习、恢复、传播奚派的传统剧目,但他并不想让自己局限于“奚派老生”的这一角色设定。

“奚先生的唱腔也是从谭、余、言那里发展而来的,会有一个学习积累的过程。流派,可以成为一个演员的特点,但不要成为演员自身的限制。”

不惮突破自己的张建峰,从其他流派中汲取营养。他的老师,年过八旬的京剧名家黄世骧对他不吝溢美之词:“刻苦、认真、没有门户之见”“可以说建峰是奚派演员中的佼佼者了,但他没有局限于这个,非常好学,求知欲很强”。黄世骧记得,疫情最严重时,他们甚至开创了微信视频教学模式,爷儿俩每天对着手机说戏,一说就是一下午:“为了学戏,他克服了不少困难,每出戏我们都是从唱念到身段,一点点细抠。”

7月末,由黄世骧教授的《打严嵩》上演,堪称“设局能手”的主人公邹应龙刚正不阿、幽默机敏,引来台下观众的阵阵笑声。和奚派的《白帝城》《范进中举》相比,这出戏颇具喜感,更重念表,张建峰希望通过它锻炼自己的念白做派和表演状态。

“你只有不断学习,才能知道自己的局限。我最担心的就是没人说我,大家都‘好好好’,慢慢就走入歧途了”。

而在传统戏之外,张建峰也主动投身于新编戏的创排。嗓子好、扮相帅、气质雅、个头佳,人谦逊、经验足、好琢磨,这让各地院团排演新编戏时总能想到他。于是,近年来,观众看到了他塑造的革命先驱李大钊、两弹元勋郭永怀、狼牙山英雄马宝玉、油气田工人刘振坤、当代军人刘伟等形象。张建峰赋予他们感人的色彩和底蕴,而这些伟大的灵魂,张建峰说,让他看到了“高山仰止的人生”。

“深入这些人物,对我有很深的影响,半夜翻看郭永怀的事迹时,我看哭了,我在舞台上感受到了他们的心境、他们的崇高,之后再演《四郎探母》这种传统戏,人物厚度就不一样了。”

演戏,演的是韵味,而韵味背后,是丝丝缕缕的人生况味,出将入相,扮演着古往今来,张建峰正在通过一出出戏融会贯通,“从技术到人物,从节奏到情感,步步用心,不敢怠慢”,正如欧阳中石先生当年告诉他的:无它,勤思,勤演。

从十四岁上学时算起,今年是张建峰从艺的第三十个年头,他还有很多计划要完成。

这个秋天,他的第二套专辑即将问世,五盘专辑刻录了《洪洋洞》《二堂舍子》《鱼肠剑》《二进宫》中的“四季花”等此前从未露过的唱段,配器上也进行了一些惊喜的创新;此外,他还将在长安大戏院上演《群借华》,前鲁肃、中孔明、后关羽,令观众过瘾的“一赶三”!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在接下来的传统戏和新编戏的创排上,你有什么计划?”

只见他那厢神秘一笑,还是当年那个大男孩的模样:“有!但我还是留个扣儿吧,诸位,且听佳报。”

出将!在不惑之路上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