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矩阵

官方微信

扫码订阅

扫码开票

杂志内容

文学之光——我认识的蒋子龙

蒋子龙在作者家里.jpg


837克,660页,土黄色底大黑字封面。

2020年11月26日,在花团锦簇的深圳五洲宾馆,我见到应邀要在《羊城晚报》“花地年度文学榜”颁奖盛典上,与白岩松谈“改革文学”的蒋子龙。他给我带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刚刚再版约五十八万字的长篇小说《农民帝国》,扉页签着:“楚熊惠政,蒋子龙,2020.十一.廿六”。

回到家里,凝视着这苍劲奔放的熟悉字迹和像砖头一样沉重的鸿篇巨著,我用电子秤把它称了一下。

《农民帝国》十年前问世时起印数八万册,并夺得“鄂尔多斯文学奖”。我的签名书中多了一部具有收藏价值的厚重之作,但兴奋的我更多的是感动——蒋子龙因右膝受伤未愈,走路有点跛,外出要带着手杖。这么沉重的书,即使年轻人都懒得拿出门,何况是个走路不太灵光的年近八旬的老人。

屈指算来,我已经有六年多没见到蒋子龙了,这是我们结识以来相隔时间最长的一次。上次面晤是2014年3月,在广州的沙面,他给我拿来“识以学深,品于骨见”的书法条幅。蒋子龙的书法遒劲潇洒,文人气质浓厚,备受好评。我从广州回深圳后,立刻把它裱好挂在办公室的墙上。它如一束光照耀着我,这是蒋子龙给我的读书写作甚至是为人行事的赠言,也诠释了他对我珍贵的情谊和殷切的期望。

在这期间,我与蒋子龙两次擦肩而过。一次是2015年11月,蒋子龙到盐田采风。那时蒋子龙刚学会用微信,操作还不熟练,到盐田后他就告诉我下榻的酒店名。但那阵子我的脾胃很虚弱,掉了三十多斤肉,人瘦得变形开不了车,我怕他担心,便撒谎说感冒推托了。另一次说来有些好笑。2018年11月24日,蒋子龙到深圳南山桃源街道办的公众大讲堂讲“找到自己的故事”,他告知我中午在大学城某酒楼用餐。我兴冲冲地赶到酒楼,还带着前些年网购的《农民帝国》,想请他签名送文友。我比蒋子龙先到酒楼,但进包房一看,有点被吓住了,这间约七十平方米的包房,摆在中间的大圆桌竟围了三十个座位。“蒋老师:吃饭的人太多了,我就不凑热闹啦,未知您几点回到酒店?到时我再来看您。”我数完座位后给蒋子龙发了微信。“楚熊,只能后会有期了,我们今天下午打道东莞。”他回复。

两天后,也就是2018年11月26日,我看到了一个大喜讯:蒋子龙入选党中央拟表彰的100名改革开放杰出贡献对象。我看了入选100人的名单,个个耳熟能详,都是时代的弄潮儿。

“祝蒋老师荣获党中央拟表彰100名改革开放杰出贡献对象,实至名归!恭喜恭喜!”看完名单后,我发微信给蒋子龙。

这些年,蒋子龙基本在天津和珠海两边住,我为他获得这个无比崇高的荣誉感到骄傲自豪。作家中,只有他和已离世多年的路遥。


十年前,老家的村委会召集乡贤开“经济发展座谈会”。有个从广州来的和我年纪相若的邻居在发言时说:他看过蒋子龙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他认为村里发展集体经济,需要有一个“乔厂长”式的人物。邻居的话令我惊讶——蒋子龙的“乔厂长”在“出生”三十多年后,来到了潮汕的乡村,引用者还是供职于广州某大专院校的领导。我的思绪也随着邻居慷慨激昂的发言而飞跃到蒋子龙的身上。

《乔厂长上任记》发表时,我刚好十七岁,高中毕业并考上某财经学校。尽管《乔厂长上任记》大红大紫让人特别震撼,但那时的我只知道通过高考能吃上“皇粮”,对于经济改革领域并没有概念。于是《乔厂长上任记》我没有读懂也引不起兴趣,倒是像《李自成》的第二卷、《三家巷》、《战争与和平》等大部头让我乐此不疲。但随着我走上工作岗位和从事经济工作,再读《乔厂长上任记》,就逐渐领略其含义。我也被蒋子龙紧贴时代,奋勇当先,气势雄浑,闪耀思想光芒的作品所打动,也惊讶于他获奖作品之多。读他的作品,开阔了我的视野,醍醐灌顶般的教益,使我在不经意间成为其作品的追随者。


微信图片_20220812103726.jpg

摄影/南山


但没想到我高中毕业二十年后,竟然与蒋子龙不期而遇。那次我陪陈国凯到北京开会,住在中国作协招待所,蒋子龙来到陈国凯的房间,陈国凯对他说:“子龙呀,他叫黄楚熊,在深圳自己办企业,爱好文学。”陈国凯讲着一口一般人听不太明白的广东客家普通话。“黄楚熊是专门陪你来的?”蒋子龙问。“是呀。”“不错,这个人讲义气。”蒋子龙下了结论。

当时我从鲁迅文学院结业还不到一个月,因在鲁迅文学院的宣传手册上,蒋子龙既是任课教师又是学员(他没给我们上过课),感觉他既是老师也是校友,所以我见到蒋子龙之后居然没有陌生感,倒像相识已久的老朋友。蒋子龙给我的印象是身面俱长,体魄健壮,坦率开朗,声音洪亮。

此后,我时常能见到蒋子龙,只因他频繁南下来看望陈国凯。每次只要在深圳,都是我当司机,我们自然而然亦师亦友。有时,我们同场参与文学活动,见到一些我没打过交道的前辈名家时,蒋子龙就介绍说这是陈国凯的小老弟(其实也是忘年之交),沾光的我一下子与人拉近了距离。


蒋子龙以“冷”面著称。但我在交往中接触到的,却是一个别样的五彩缤纷的蒋子龙。

有时,蒋子龙也甚天真。2002年9月的一天,时任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的李永金中将邀请蒋子龙到办公室做客。在路上,因离约定时间紧迫,司机猛踩油门,汽车像匹脱缰的野马,左奔右突,瞬间把同行的车辆抛离在后。身子左摇右晃的蒋子龙开心得连叫:“这辆车好玩,带劲!”我则暗暗发笑,蒋子龙不知道李司令是飞行员出身,对约定的时间要求分秒不差,可北京的交通状况,实在让司机怕挨司令批评不得已而为之。还有一次在中国作协招待所,蒋子龙、李国文、陈国凯、张贤亮聚在一起聊天。张贤亮大谈气功,抑扬顿挫,手脚并用,把故事演绎得神乎其神。李国文、陈国凯笑得前仰后合,蒋子龙却把嘴张成“○”字,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张贤亮。后来,李国文要回家,蒋子龙也跟着出来。我以为蒋子龙要送送李国文,快到电梯口时他开腔了:“国文兄,你见多识广,贤亮讲的你认为有可能吗?”李国文笑着说:“贤亮说得太神了,在编笑话而己。”恍然大悟的蒋子龙挠挠头皮,微微地笑了一笑。


1.jpg


蒋子龙的师兄陈国凯智慧幽默,他生前曾经对我说:“楚熊呀,你写写子龙啊,题目叫《温柔的蒋子龙》,子龙的外表看似‘凶神恶煞’,其实他侠义柔肠,我见到他给生病的小孩亲自喂饭,那场景好温馨,天下有多少个父亲能这样做?”说来惭愧,我的笔力不逮,一直未敢完成陈国凯布置的作业。记得那次我和蒋子龙吃完晚饭后去唱歌,蒋子龙焦急地叫:“点李娜的《青藏高原》。”蒋子龙唱的《青藏高原》,那时扬时抑的歌声冲击着我的心房,在场的人都由衷称赞蒋子龙的唱功。蒋子龙道出原委,他和李娜一起唱过《青藏高原》,对这位才华出众的歌手远离红尘,他深感惋惜,唱《青藏高原》就是对她的怀念。

2002年秋天,陈国凯到北京医院做身体康复。每逢周日下午,不管刮风下雨,蒋子龙会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天津家里,提着煲了几个小时的老火汤进京探望师兄。每次蒋子龙在陈国凯的病床边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一五一十的给陈国凯讲述一周来的各种新闻趣事。陈国凯因中风的缘故,心里对一切很明白,但言语不灵光,只是听得“啊哦”,张着无牙的嘴含笑点头。蒋子龙一边讲着,陈国凯一边喝着微温的老火汤。他喝得很慢,边喝边笑边不时看看蒋子龙。这时的陈国凯也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喝的是师弟的情。蒋子龙曾在我面前感叹陈国凯没福气,过世得有点早,而我则感慨因《我应该怎么办》蜚声文坛的陈国凯,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得到了这个重情重义的师弟,他今生足矣。

蒋子龙是中国作家协会的副主席,又是津门重镇的作协主席。2004年12月4日蒋子龙给我发邮件:“国凯已经回到广州,我9号到珠海,你能陪我去看看国凯吗?反正我不想麻烦广东作协的人。”本来陈国凯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和第一经济大省作家协会的主席,以公家名义接待蒋子龙没什么大惊小怪,但这对师兄弟泾渭分明,从没用名用权揩油弄利。恰恰相反,蒋子龙却随时惦挂着作协的饭碗。2005年7月2日蒋子龙对我说:“邓超荣的‘金威’若果然到天津投资,你嘱咐他想着点作协这种穷地方,胃口很小,合作一个活动,或给点广告。”蒋子龙的话让我既对他充满敬意,也甚为感慨。那段时间,深圳金威啤酒调派集团的副总经理邓超荣到天津接洽设厂,邓超荣是我的好友,我介绍他与蒋子龙认识,蒋子龙给足我面子,拉着邓超荣到几十公里外的塘沽品渤海湾海鲜。那时的金威啤酒如日中天,每年要撒出数亿元的推广费。可惜金威集团最后没到天津投资,未能如蒋子龙的那点小心愿。当时蒋子龙因年龄关系变为天津作协名誉主席,本来他已不用操这个心了。

WechatIMG1937.jpg

摄影/李剑锋



2021年9月2日,我看到中国散文学会发布第九届冰心散文奖获奖名单,蒋子龙的《厚道》名列散文集奖榜首。我立即给蒋子龙发了微信:“祝贺蒋老师!虽不是我经手操办的,但我也算心想事成!用冰心老人命名的奖,给蒋老师八十周岁寿辰留个纪念,别有意义。”

“谢谢楚熊!”蒋子龙很快回复。

其实,这届冰心散文奖在评选启动时,我就想到了蒋子龙一年前出版的散文集《厚道》,这是一部紧扣时代脉搏,思想厚重,情感真挚,文笔优美的生态文学力作。2021年3月5日我给蒋子龙发了微信:“蒋老师:您好!得悉第九届‘冰心散文奖’启动了,如您有兴趣的话,可把《厚道》送去参评。可由出版社、个人或散文学会报名,您看出版社是否方便给您报送?祝心想事成!”

“谢谢楚熊好意!千万别办这事,不能这么办。我有许多年不参加任何评奖,有的看到我参选,也是朋友给报的名。这个不一样,我给他们发过奖,我一个糟老头子决不能去掺和。”蒋子龙可能没想到回绝了我,还有别的朋友先斩后奏把事办了,这样反而圆了我的心愿。

在《厚道》获冰心散文奖的一个月前,是蒋子龙的八十寿辰,那时我是打算带着我们村里产的普宁长寿面线和一位开过酒楼、有一手好厨艺的好友同往珠海,找个私家厨房,由朋友炒几味正宗潮汕家常菜,请老寿星品尝。但是蒋子龙回了天津,筹办天津工业大学文学院和蒋子龙文学艺术院。

计划落空的我心里像打鼓似的,不能平静。我该为蒋子龙这位良师益友做点什么。

2021年8月4日,看到作家出版社推出蒋子龙的随笔集《人间世笔记》,我发了朋友圈并配上与蒋子龙的几张合照:“八十岁‘改革先锋’作家蒋子龙出新作随笔集《人间世笔记》记录人世百态,今年恰逢蒋老八十大寿,该书是出版社为庆祝蒋老八十寿诞策划出版的纪念之书,致敬之书。”

“谢谢楚熊,我倒没有这些照片,勾起许多回忆!”看着蒋子龙在我朋友圈的留言,顿时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2003年11月的某天,蒋子龙和我在深圳湾红树林散步。那天的海浪白云暖阳让蒋子龙谈兴甚浓,他对我说:“文学是很无情的,但一定要能熬。”当时我听后似懂非懂,我知道许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和许多伟大的事业都是“熬”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更能体会蒋子龙这句话的含义。蒋子龙这位曾经的文学巨擘,从不坐享其成。早期如《乔厂长上任记》的创造性贡献和众多拨动读者心弦的经典之作就不赘述了,看看这十余年来的吧:2011年8月,《农民帝国》在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第二轮三十部备选作品投票中的得票数高居榜首,这部农村题材的壮丽大书成为蒋子龙创作生涯的又一里程碑。201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十四卷《蒋子龙文集》,浩瀚的六百四十万字聚精荟萃。2019年,短篇小说《暗夜》获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2021年,《厚道》获第九届冰心散文奖,同年的随笔集《人间世笔记》获评作家出版社二十本年度好书。蒋子龙数十年如一日用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勇立潮头,纵横激荡,展现文学魅力与价值的折光,他以每年两部作品以上的创作速度,势头不逊新锐的后浪,为中国当代文学创造闪光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