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阿成，编审。中国作协全委会名誉委员。短篇小说《年关六赋》曾获1988-198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赵一曼女士》获中国首届鲁迅文学奖，其他作品多次获国家级多种奖项。曾发表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等40余部，并创作电影《一块过年》，电视纪录片《一个人和一座城市》，话剧《哈尔滨之恋》（合作）等。其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日、俄、韩等多国文字。

放下所有的人间俗事，去已然是花园别墅式的广州黄埔开发区，一定要到“黄埔军校”看望那位曾经在“白山黑水”（“白山王气，黑水霸图”之简称），在我的家乡黑龙江，组织领导抗日斗争的女英雄赵一曼烈士。虽然我多年前曾写过短篇小说《赵一曼女士》，并获得了中国首届鲁迅文学奖。正是这篇小说的创作使得我和赵一曼有了一种平民和英雄之间的不解之缘。

赵一曼，中国共产党党员，抗日民族英雄，曾就读于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于黄埔军校六期（武汉分校）。曾经在宜昌、南昌和上海等地秘密开展党的工作。“九一八”事变后，党组织派她前往东北地区组织发动抗日斗争，曾担任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二团政委。先后任满洲总工会秘书、组织部长，中共滨江省珠河县中心县委特派员、铁北区委书记，领导工人进行罢工运动，组织青年农民反日游击队与敌人进行坚决的斗争。2010年，赵一曼烈士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

赵一曼怀抱其子宁儿

现在，我就站在黄埔军官学校展馆赵一曼烈士的展板前。我看着照片上这位女抗日英雄，年轻的母亲和她怀抱中的孩子宁儿的合影照，一种无以言表的敬仰与心痛同时涌上我的心头。虽然，我过去曾经见过赵一曼烈士的照片，但是，像今天这样四目相对仰视之还是第一次。看着她清秀的面孔，坚毅、坦荡且纯净的眼神，我在想，一个如此年轻且风华正茂的女人，不远几千里来到黑龙江，爬冰卧雪，风餐露宿，开展抗日救国运动，并战功赫赫。在一次殊死的战斗中赵一曼不幸受伤被捕。在日寇的监牢里赵一曼受尽了各种酷刑，最后惨遭日本鬼子的杀害，时年只有30多岁。这位能文能武，机智过人的孩子母亲，为什么毅然决然地抛家舍业，背井离乡，不畏艰难，不惧困苦，在朔风千里，苦寒难耐的黑龙江与日本鬼子展开殊死的战斗呢？被捕之后，赵一曼在敌人的严刑拷打面前坚贞不屈，慷慨赴死。为的是什么呢？

伫立在赵一曼烈士的遗像前，我久久地凝望着她，在心里寻找那个我满意的答案。

多年前，我曾在朋友陪同下，于一个漆黑的雪夜去了尚志市（当年的珠河县）赵一曼烈士的被害地。万籁俱寂，雪落亦无声。赵一曼烈士就是在这不足几平方米的雪地上被敌人杀害的。雪夜中，我恭恭敬敬给这位女英雄深深地鞠了三鞠躬。人间岁月堂堂去。青年时代，我曾在哈尔滨有轨电车场勤工俭学，做义务售票员。而赵一曼就曾在这里组织了轰动全国的有轨电车工人的大罢工。不仅如此，为了启发工人和妇女觉悟，赵一曼还创作了大量的文艺作品在地下刊物上发表，以笔为号，激发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的爱国热情和反满抗日的决心。正是她的这些特殊的经历，激发我拿起笔来创作了短篇小说《赵一曼女士》。创作之初的想法还比较简单，只是出于对一个抗日女英雄的崇拜。然而，这一次伫立在赵一曼烈士的遗像前，陡然间心境大开，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认知。是啊，当初那篇小说写得还是有点儿单薄，并没有充分的表达出一个伟大女战士为民族解放，为国家独立，为救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崇高信念。斯情斯境，陡然间打开了我的眼界，于纵横俯仰之间，让我更加了解了当年赵一曼 “逐日寇，复东北”，并为之浴血奋战，视死如归，为国捐躯的伟大意义。

抗日民族英雄赵一曼雕塑

此番黄埔之行，除了些许的未解兼意犹未尽之外，我还接受了一个讲座的任务，将在黑龙江图书馆讲“阿成笔下的抗战精神”。 吉人天相，未曾想到徜徉于黄埔开发区科学城时，许多的未解竟意外地得到了答案。

参观黄埔军校后，我之所以去看一下俨然花园似的黄埔（广州）科学城，是听说这里有一家专事研发和生产无人驾驶智能汽车的企业。何故？有道是有人喜欢鲜花，有人喜欢啤酒，有人喜欢美食，有人喜欢旅游，有人喜欢纹枰对座“闲敲棋子”，更有人喜欢天南地北的摆龙门阵。而我，则喜欢汽车。人在路上时，每见新款的汽车，无论其高档，低档或中档，我定要深情地看上一眼。于我而言，真的是“今朝两相视，脉脉动人心” 啊。在中青年时代，我曾经开过多种车，老式的大卡车，小轿车，吉普车，公交客车，包括胶轮拖拉机，等等。此之外，还驾驶过有轨电车和无轨电车。至今还记得，我曾经开过的那辆有轨电车的车号是633，是从哈尔滨老火站车经过圣·尼古拉教堂，然后开往教堂街的。在无轨电车刚出现在哈尔滨之初，小小少年的我还参与过挖地基的义务劳动。当时在市民当中流传这样一句自豪满满的话，那就是——电气化的到来离共产主义就更近了。青年时，我戴着白手套帅帅地开了整整6年的无轨电车。开卡车记忆最深的是哈尔滨的酷寒时节，冬季里，黑龙江最冷时低至零下40多度，开老式的大卡车跑长途的时候，外面我穿的是皮袄，里面是棉袄，再里面是毛衣、衬衣和背心，因车上没有暖风设备，冻得感觉，就像身上穿了一张牛皮纸。都说文人崇拜想象力，须知，落后的时代会局限一个人的想象力的，当时还想象不到卡车里头“应当”有暖风，有空调，有导航的，更想象不到有一天会出现无人驾驶的智能车。

俗话说，三句话不离本行。三句话也不离其所爱。同样，三句话也不离开你的经历，你的学历，你的出身。没错，在黄埔开发区科学城里，当代企业之形象已经完全颠覆了我先前对噪声轰隆，烟囱耸立的老式企业的旧识，说这家研发智能车的企业是花园，是高等的公寓，是博物馆均不为过。让人在疑疑惑惑的美感当中，有一种高等的享受。

是啊，我第一眼看到这辆无人驾驶的智能中巴车就非常喜欢，我深情地看着它，轻轻地抚摸它，感受它的圆润与精致，还前前后后仔细地观看每一个细节，或有一处破绽都不会逃过我这个老司机的眼睛。然而伊之造型，不论是车体的颜色，座位，车窗和风挡（车上果真没有驾驶员），还是完全被遮蔽起来的电脑控制平台，连同车内部的空间设计都是那样的完美、舒适，俨然一隅小小的咖啡厅。让看客赏心悦目之情油然而生。见到宇通智能车之前，不过是想看一看就可以了，然而，进来之后的想法陡然地升级了，想坐上去，亲自体验一下无人驾驶的智能汽车。“东风吹句入黄埔，一卷风流坐中得”。我自然知道无人驾驶智能车会吸引到很多人，然而不然，我作为一个资深老驾驶员的感受与他人终究不同，毕竟我是工人出身，当代制造业所研发的所有智能产品都会吸引到我深情的目光，且驻足兮久久不愿离去。我曾经参观过黑龙江某机床制造厂生产的万吨水压机，并为此兴奋，激动得一夜也没睡好觉。而今就在我家的阳台外面世茂大道上，哈尔滨松北新区正在修建一条从哈尔滨太平机场到科技城的智能无人驾驶公交车车道，而且这种时速高达70公里，载客300人的智能无人驾驶公交车很快就要投入运营。是啊，也许外行人是无法理解一个老司机、老工人这种“幼稚”的心动与青睐的罢。人人都说爱国，那么爱国靠什么呢？在我看来，单是靠口号是不够的，还要靠我们的进步的，且不断出彩、出新的科技力量，靠超拔且卓而不群的制造业的攻坚克难的能力。在文远科技城的那家“知远”企业，听那位年轻的研发工程师介绍说，我们过去设计各种机床需要很多年的时间，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但是，经过短短几年努力，这个仅仅4万元起家的青年企业，发展到研发一个从虚拟到实际应用的智能机床设计图案，最快用时40秒。悄然兮已然矣，而今已是一家拥有几十亿产值的中小企业了。这简直就是人间神话啊。人间神话在制造业上绽放出如此令人沉醉的神奇异彩，是一个国家坚实之进步的重要标志之一啊。

还是回头说无人驾驶智能车。这种无人驾驶智能汽车已经经过了500万公里的各种测试，包括破坏性的测试。已然可以在偌大的社区、校园、游览区、机场做摆渡车的运行。看到一辆一辆的智能车从我眼前悠然地驶过，洒家俨然进入了一个虚拟的童话世界，亦真亦幻，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据说，生产和制造这种智能车的企业在全世界只有7家，而中国就占4家（黄埔区占１家）。听说，研发无人驾驶智能车的企业在全国有上千家。那么，我为什么对黄埔区情有独钟，并庄容肃目以面对呢？我在将无人驾驶智能车的图片发到我的微信朋友圈时，写了十个字：“黄埔之精神，今日之黄埔”。难道不是这样吗？赵一曼烈士曾在英勇就义之前给她孩子的信中写到：“母亲因为坚决地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牺牲的。”“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英烈们，同胞们为之浴血奋战的，除了秉承共产党人超越生命，超越种族，超越家庭，超越亲情，超越所有的个人利益，超越恐惧，超越酷刑，勇往直前，冒着敌人的炮火，为中华民族的自由和解放前仆后继，英勇战斗的信仰，不就是为了今日之黄埔的这种出彩、出新，且令人沉醉的面貌和人民幸福美满的生活吗？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黄埔中小企业的时候，说过这样一句分量很重的话：“中小企业也能办大事。”我觉得这是总书记代表着无数的抗日英雄，代表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革命先烈，对广州黄埔开发区最大最高的褒奖，更是对英雄们最崇高，最端庄的祭奠。

“赵一曼烈士殉难地”纪念碑

伫立在赵一曼烈士的遗像前，我曾经的疑惑与未解的问，今天，似在赵一曼烈士的一首诗中得到了完美的解答：“誓志为人不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男儿岂是全都好，女子缘何分外差。未惜头颅新故国，甘将热血沃中华。白山黑水除敌寇，笑看旌旗红似花。”（赵一曼诗作《滨江述怀》）。由此我认识到，大中华的每一处红色教育基地，不仅是一个个燎原之火的起点，也是晚生后人不忘初心，不辱使命之不竭动力。

伫立在赵一曼烈士的遗像前，我还想到了郭沫若先生曾经讴歌赵一曼烈士的那首诗：“蜀中巾帼富英雄，石柱犹存良玉踪。四海今歌赵一曼，万民永忆女先锋。青春换得江山壮，碧血染将天地红。东北西南齐仰首，珠河亿载漾东风。”

庶几可以告慰那位被当地的老百姓称之为“红枪白马——我们的女政委”赵一曼烈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