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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的来信

没想到我会收到一封寄自金门的信,写信人是小朋友李卓恩,一个中学女生。

李卓恩与我只有一面之缘,那一年,我参加“两岸三地文学家看金门”活动,与台湾、香港一批作家、学者访问金门。在金门只逗留三天,时间安排很紧,可是虽然紧张,作家们仍然到金门中学与孩子们见面,并每人作五分钟演讲。

与会的陈若曦、朱西宁、楚戈、杜十三、尉天骢、刘国松、李锡奇、袁和平等都分別作了简短而深刻的发言。大家谈的最多的,是战争与和平、人类与环境等问题,诗人兼学者尉天骢先生的发言极感人,他当年在小金门从业,种下许多树,如今树已成荫,故而他说自己有古人桓温抚树而泣之感。尉天骢讲到昔日金门一片黄土,没有水喝,如今一片碧绿,他说如果人类的智慧不是用于仇恨和战争,而是用和平、用爱去建设家园,该多好!他建议金门的小朋友要把金门的历史当成最深刻的记忆!

金门中学的课堂上静极了,孩子们都被尉天骢的话打动了。继而是一片由衷的掌声。

轮到我发言时,我站在讲台上,说自己来自北京、来自海峡那一面,北京的孩子与金门的孩子们一样天真纯朴,关心着世界上发生的大事,比如在海湾战争时,我就知道一批小学生认真地给萨达姆写信,呼吁停止可恨的战争!孩子们的天性是仇恨战争的。继而我讲起金门,说自己在故乡的内蒙古,在科尔沁草原上读小学时,我知道了金门和金门的炮战,知道了解放军的英雄安业民,来到金门,知道了炮战的另一面。看到金门今日巨大的变化,我想起鲁迅先生一句著名的诗: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讲话结束,与孩子们合影时,我认识了李卓恩,一个腼腆的戴眼镜的小姑娘。我大概是她以及金门的中学生们见到的第一个北京作家,新鲜与好奇,敦促小卓恩站到我身边索书,我让她留一个地址,说回到北京就寄书给她。

就这样,寄书半年后,我收到了李卓恩的信。

卓恩的信中英文相间,且图文并茂,顽皮异常。她先用英文问候我,然后写道:“Hi!您好吗?希望您没忘了我这位远在对岸的小朋友。不过,从我们相识至今,已将近半年多了,在这期间,我实在忙得无法写信给您(这似乎是个借口,其实我也大懒了),所以一直没联络的结果,当然是不记得我了!但,现在想起我了没?”后面画了一个笑脸和一丛花。

卓恩继续讲到自己没回信的原因是生了一场大病,过了一个很痛苦的寒假。现在已是放暑假的时间,过了这个假期,自己就是高中二年级学生,“选择了文组,是希望将来能往艺术方面发展,我热爱钢琴,甚至想成为一位演奏家,但我没放弃写作,在每堂作文课上,我总很努力地写好每一个题目,平日生活中若有什么体验,也借日记记录下来,很令我开心的是,每次投稿都会‘上榜’,命中率100%喔!”卓恩写到这里,我几乎可以看到她那得意与顽皮的笑脸。接下去她升华了主题,写出这样一段话:

“当然,这只是小成果,我仍力求突破:透过音乐来表达情感亦如同透过文字表达思想,他们能率引人的灵魂,深入其境,感受艺术超然的力量,我常被这种魔力所感动,我希望別人也能受感动!”

看起来,我一面之交的小朋友有一颗易于感动的心灵。

卓恩谈完了文学与音乐的见解,向我发出邀请,说我曾答应写一些关于金门的文章,让大陆同胞更了解可爱的金门,不知写出没有?如果灵感不足,“则欢迎您的再次光临,金门市永远展开胸膛,等待您的‘投怀送抱’,但要快喔!不然纯朴、美丽的金门,将被改造成第二个台湾了。”她不无忧虑地这样写道。

金门人似乎担心环境污染比哪里都厉害,这环境包括社会环境、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大概那次座谈会上尉天骢先生最后一段话留给李卓恩深刻印象,才使得她写出了上述文字。尉天骢是这样说的:人类科技愈发达,人类愈不可救药。这在文化上是一个十分重大的主题。金门人要站起来,不能金门人往台湾跑,台湾人往美国跑,跑来跑去失去了自信。

关于金门未来的发展,我在台北听到过许多说法,台独分子主张放弃金门,这自然很伤金门人的心;金钱至上主义者主张将金门变成澳门,开辟成国际型大赌场,金门父老更愤怒,此外还有七七八八的议论,传到中学生耳朵里,才有了李卓恩信上说出的忧虑:纯朴与美丽可能不复存在,剩下的是奢华与浮靡。

在信的最后,李卓恩发牢骚,说简体字真难看得懂,(她画一个苦脸)看英文都不用这么累,(画一个流汗的脸)表达了文字阻隔给她阅读造成的无奈。

她的信一律是繁体字,我尚可读,但我的上初中的女儿则一筹莫展了。

写到这里,想起刚读到的《台湾文学选刊》上有余光中先生《浪子回头》一诗,诗中讲到自己走访鼓浪屿的体味,我从中读出了一种极真切的情意:

鼓浪屿鼓浪而去的浪子

清明节终于有岸可回头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

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

一百六十里这海峡,为何渡了近半个世纪才到家

……

旗飘二色,字有繁简

书有直排与横写,各有各的气节

不变的仍是廿四个节气

布谷鸟啼,两岸是一样的咕咕

木棉花开,两岸是一样的艳艳

……

余光中先生在四月中旬,正值清明时节访厦门,写诗两首,一首致“厦门的女儿”舒婷,另一首就是这别致的《浪子回头》,我相信余先生的感觉是典型的、具有代表性的,名教授与金门的中学生,同样写出了“字有繁简”的现象,不同的是教授高屋建瓴,中学生朴素无华而已。

待到我再给李卓恩回信时,真有几分为难起来,我很想减轻她阅读的烦恼,写繁体字——可惜会认不会写,一提笔,仍然是横写的简化汉字。

或许使用上电脑时,能解决这一难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