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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内容

耿介书生

作者简介

陈世旭,1979 年创作小说《小镇上的将军》获同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0年由《十月》杂志推荐入中国作协第五期文学讲习 所(现鲁迅文学院)学习。 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武汉大学汉语言文学学士。1988年任江西省文艺研究所副研究员,1985年当选为中国作协理事、全委会主席团委员。曾任江西省作协主席,江西省文联主席。


黄孝阳.jpg

黄孝阳

那天晚上,我刚在电脑前坐下,突然收到山西葛水平、北京小平君、天津肖克凡的微信:黄孝阳突发心梗离世。一声惊呼。相隔千里,我能感到他们的扼腕叹息。

与孝阳的结识很意外。

整整十年前,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约稿电话,约一部长篇小说。来电的是黄孝阳,江苏文艺出版社的编辑。长期以来,我写个短篇都磕磕绊绊,从来没人约写长篇,很迟疑。我多少听说过市场化后出版业经营方式的转变,担心他因为我的力所不逮而影响他本人的业绩和出版社的利益,问他对我的写作窘况是不是有所了解,千万别冒失了,免得到时候双方都尴尬。他很平静地说:我看过你的第一部长篇。

那部长篇出版于三十年前。20世纪60年代初,零星有一些高初中应届毕业生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升学,作为城市闲散人口被动员下乡,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那个长篇试图写出这些人的命运。也许是因为这个群体的相对微小不成规模,无法归类,当然,最重要的是写作者社会角色的卑微和表达的幼稚生涩,小说出生之日便是死亡之时。在后来风起云涌的“知青小说”潮流中,被完全淹没。我曾经相信历史是公正的,不会忽略任何记忆。后来我发现这是绝对的天真。历史太傲慢了,即便是许多在常识看来无可回避的重大事实,也常常得不到正视,留下巨大的空白。至于那些无足轻重的碎屑,自然是忽略不计了。但孝阳的视野却涉及到了一个完全被遗忘的角落,这首先让我惊奇他阅读面的广博,同时虚荣心得到一种意外的满足。这满足成为一种动力。这之后,我在他的督促和鼓励下,先后给了他两部书稿。他征求我的意见:书出来,要不要做一点研讨会或组织评论文章之类的宣传?我自知那是徒劳,赶紧说:千万别,我会恐惧。他沉吟说:好吧,尊重你的意见。

两本书出版的认真,首先表现在装帧上,仅是封面设计就让我十分欢喜。

好几年过去,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也没有书信往来、电话音问。直到前年,我才在深圳的一个文学活动上见到他:人到中年,平头,戴近视眼镜,衣着朴素,健康,平和,旧式文人范。闲谈中,他又一次提到我的第一部长篇——人物,细节,悲欢离合。我很感动。他是真的看过那部远不成熟的作品,并不是职业性的敷衍。行程匆忙,我们没有太多的单独接触,我除了知道他是一个认真的编辑,其它不甚了了。但这次接触,让我开始了对他的关注。我后来在网上陆续看到他的小说和文论,别人对他的研究和评价,才知道原来他写了那么多,写得那么好,读过那么多的书,对社会、对人生、对文学有着那么深刻精到的认知,深为钦佩。

去年年中,应深圳市民中心邀请,孝阳去他们每周一次的读书会讲演。多年来,去那个读书会讲演过的几乎囊括了我听说过的所有海内外文化名人,我很想一睹孝阳讲演的风采。读书会的主持人、作家相南翔给我发来了同步视频。

孝阳的讲演很投入,但我觉得,他的思维的敏捷、积累的雄厚,远远跑过了他的口头表达。很像电视上看到的一个交通景观:漫长的拥挤的车流,被堵在高速收费站口。我有些着急。知道他第二天还有一场讲演,这场讲演结束后,给他去了一个电话,建议他在这种场合讲演最好尽可能通俗,因为受众不是事先组织的特定群体,而是看了街头海报即兴来看个究竟的路人。之前一位来自北京的名教授就因为讲演的内容过于艰深,听众很快就所剩无几,不得不提前结束讲演。我又举了几位同行名家的例子,他们就讲了几个他们好友的小故事,比如某名流一首随意写出的歌词,怎样年复一年在满天下的歌厅中获得高额的提成,令听众十分之活跃,之类。

孝阳在电话那边静静听着,末了平静地说:我不会这样的通俗。

我立即噤声,脸一阵发热。相形之下,我是那么浅薄。

孝阳第二天的讲演情况,我没有再问。他是一个执着的人,他有那么多他认定的有益的思想想要传达给更多的人。我唯一祈愿的是听他讲演的有更多聪明的耳朵和柔软干净的心灵。

孝阳是江西临川人。临川自古称才子之乡。王安石、汤显祖是他的杰出的同乡先贤。他们为人端正,为文窈窕,无疑是后人楷模。孝阳戛然折于生命和事业的盛期,天妒英才!他走后,我看到友人和同事们对他的种种描述:纯粹而丰富,赤诚而性情,业务、读书、写作、喝酒,都是玩命型。

我相信所有这些描述,这正是一个耿介书生的行状。

(摄影/刘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