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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归博士尹良红

1984年,尹良红从同济医科大学医学系毕业,成为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一名肾内科医生,主要负责肾内科和血液净化方面的诊断和治疗。1989年,她与丈夫云大信共赴德国深造,她先作为访问学者在柏林洪堡医院参与临床和科研工作,后在德国洪堡大学萨洛特医学院攻读博士学位。

关于肾脏,大家平时听得最多的,恐怕是各种暧昧不清的“补肾”广告,以及每年新款手机面市时年轻人对于“卖肾筹钱”的玩笑话。但事实上,很多人对于肾脏不甚了解,而且还存在很多误解。


漫长的契约

肾脏主要有三大功能:第一是排泄功能,肾是人体的垃圾处理厂,当血液经过肾的时候,肾就会将有用的东西留下,没用的东西扔进尿里,排出体外;第二是维持稳态,人体的钠、钾、钙等电解质的稳定及酸碱平衡都要靠肾来维持;第三是内分泌功能,肾能分泌多种激素,如肾素、前列腺素、促红细胞生成素等。在人体中,肾脏与心脏地位几乎等同,心脏停止跳动,意味着生命终结;肾脏停止代谢,也意味着生命的凋亡。

说起肾脏疾病,就不得不提尿毒症了。尿毒症不是一个独立的病,而是一组临床综合征。慢性肾衰的终末阶段,肾脏的三大功能丧失,出现一系列症状和代谢紊乱,从而形成尿毒症。尿毒症的早期叫慢性肾脏病,分为1~5期,慢性肾脏病5期和慢性肾衰竭、慢性肾功能不全的最后一期就是尿毒症。

引起尿毒症的主要原因,包括糖尿病肾病、高血压肾病、慢性肾小球肾炎等。

慢性肾脏病有两大特点:其一是起病隐匿,慢性肾脏病1~3期可能没有任何症状,病人往往难以察觉;其二是发展缓慢,很多病人虽然年年做检查,但是每年的体检结果差别不大,自己也没觉得不适,就没有引起重视,耽误了治疗。

一旦患者确诊了尿毒症,意味着肾脏已经丧失了绝大多数功能,那么,他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终生透析或肾脏移植。由于肾脏移植需要等待合适的肾源,而且费用高达数十万元,所以,患者普遍都会选择透析。透析分为血液透析和腹膜透析,总体来说,选择血液透析的患者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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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南大学校长宋献中(左)参观尹良红(右)研发的奥柏仕血透机

血液透析,俗称“洗血”,相当于给患者外挂了一个“肾”。做透析时,先将患者的血液抽出,在透析机中过滤,将有害成分滤除,再将过滤后的血液输入身体。大家可能在物理课上做过这样一个实验:用一张半透膜将一个水缸一分为二,一边加浑水,一边加清水,那么浑水里的脏东西就会通过半透膜渗透到清水里。如果我们不停地更换清水,浑水就会慢慢变清。血透的基本原理可以简单理解为:浑水就是血液,清水就是透析液,半透膜是充满了透析膜的透析器。血液透析时,通过透析液不断流进流出,血液中的代谢产物如尿素、肌酐、胍类、中分子物质、过多的电解质便可通过透析膜弥散到透析液中,而透析液中的碳酸氢根、葡萄糖、电解质等机体所需物质则被补充到血液中,从而达到清除体内代谢废物、纠正水电解质紊乱和酸碱失衡的目的。

从选择了血液透析的那一刻起,患者便和医院签了一份无形而漫长的契约。年复一年,患者就像上班一样,来到血液透析室,打卡、称体重、上透析机,每次四到五个小时,每周三次,直至成功换肾,或离世。可以说,血液透析室就是患者们的半个家。

由此可见,血液透析是尿毒症患者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血液透析的费用自然也受到广大患者的关注。

尹良红记得清清楚楚,她出国前每月工资是200元,而尿毒症病人每次去透析时需要支付700~800元,按照每月做12次血透计算,尿毒症患者每个月要花费9600元,这对于很多普通家庭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

血液透析之所以费用高昂,最主要的原因是其中除了400元的治疗费以外,还包含耗材、药品(促红细胞生成素、肝素)以及服务费、监护费、折旧费等费用。

在尹良红出国前,德国费森尤斯医疗、美国百特和瑞典金宝三大医疗巨头几乎垄断了中国血液透析机市场。一台进口血液透析机从十几万到数十万元不等,据有关统计,仅2002年我国就进口1700多台血透机,贸易额4.25亿元。且进口血透机维修难,重要零配件都要通过代理公司向外国生产厂家购买,甚至有的医院买得起进口设备却维修不起,效益价格比非常低。昂贵的进口设备,导致治疗费用居高不下。一旦支付不起费用,终止血液透析,病人就只能等死。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德国,同类型的血液透析机的价格仅仅是国内进口机的十分之一。这个鲜明的对比,刺痛了尹良红。作为一个肾内科医生和尿毒症患者家属,她不断问自己:中国什么时候才能有国产血液透析机?血液透析的费用什么时候才能降下来?

1998年,尹良红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后,即刻与丈夫一起飞回国,准备开始进行国产血液净化设备的研制。1999年6月,在暨南大学的支持下,血透机项目终于被广州市科委立项;9月,150万科研经费也拨了下来。2000年,由暨南大学、广药集团和广州科技风险投资公司共同投资,广州市暨华医疗器械有限公司(下简称“暨华”)成立了。

当医生和做研发,都是非常耗费时间和精力的工作。然而,当时任暨南大学副校长询问尹良红是否辞去医生职务,专心做研发时,她还是决定两样工作同时干。“只有在临床工作,我才能保证自己走在最前沿。如果我离开了,我是没有办法知道患者最迫切的需求和应该改进的地方。”从此,尹良红和丈夫就没有了休息的概念,每天下班后,就开始做研发工作。一家三口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学校饭堂匆匆解决。

事实上,中国从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研发国产血透机,但是由于生产工艺达不到要求,或技术上无法攻克比例泵、平衡腔及复杂的水路控制系统等,始终没有形成完备的产品。当尹良红和丈夫带领团队开始研发的时候,在国内甚至找不到一家能够生产血透机零配件的厂家。

研发团队不得不从零开始,自主设计、制图、组建CNC加工中心。在公司成立的头几年里,总共画出了8000多张图纸。在暨南大学不足100平方米的实验室,团队购置了高精度的车床、铣床、钻床,没日没夜地把血透机拆了装,装了拆,反复研究生产原理。

经过三年半的潜心研究,2003年,尹良红科研团队终于研制出第一台国产血液透析机,获得了国家药监局颁发的产品注册证,不久,又获得了欧盟质量体系认证证书(CE认证)和国际质量体系ISO13485认证证书。团队研发的血泵·透析机动力部分的核心,转子偏差精度达到0.02毫米,优于进口机型。


国产血透机推广路上的“拦路虎”

尹良红没想到的是,血液透析机研发生产出来了,市场推广又成了一大难关。尽管国产血液透析机比进口血液透析机几乎便宜一半,但各大医院却不买账。不少医院的招标文件上明文规定“机器必须原装进口”或“系统须为国际知名品牌”。在这种情况下,国产血液透析机连投标的资格都没有。后来,经过有关部门的介入,招标暂停,“必须原装进口”条款被废,但明文规定是取消了,心里的歧视却依然存在,即便云大信开出“买三送一、免三年维护费”的优惠条件,医院仍然将国产血液透析机拒之门外。在国产透析机面世的第一年里,连送带“试用”,才勉强“卖出”十几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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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良红(中)与博士生合影

尹良红和云大信无可奈何,只好选择“农村包围城市”和“以出口促进内销”的路线。他们带着机器走出国门,在不同国家参展,逐渐占据了东南亚的大部分市场。同时,尹良红还带着团队和学生到偏远贫困山区帮助建立血液透析中心,并以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为技术支撑平台,培训和指导基层医院透析医护人员。

在推广国产透析机的过程中,尹良红发现了进口血液透析机的一个“痛点”:进口血液透析机透析液的流速固定是500ml/min,这意味着患者的血流量的流速必须在250ml/min以上,才能实现最好的透析效果。然而在临床中,有不少患者因为年龄、体重、血压不同,或者由于长期血管通路的问题,血流量无法达到250ml/min以上,就会在血液透析过程中出现头痛、恶心、低血压等不良反应。这个技术难题在国际上历经40余年仍未得到解决。尹良红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科研仪器专项的资助下,另辟蹊径,从基础理论上入手,改变了原来的设计原理,创新设计出“双腔配液平衡供液系统”,实现了血液透析机的300-800ml/min的线性可调,为不同状况的患者实现了更好的透析效果。

通过尹良红团队的不断努力,国产血液透析机的市场份额逐渐上升,进口血液透析机也被迫降价。在10年的创业中,尹良红以第1发明人,获得15项专利授权,暨华逐步扩大到5000 平方米,有员工180多人,产品远销数十个国家,也在国内几百家医院使用。

2010年,因与暨华其他大股东理念不合,尹良红和云大信退出暨华。50岁的尹良红决定二度创业,2011年,夫妻俩组建了广州市恩德氏医疗制品实业有限公司,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再次研制出了功能完善的国产血液透析机,一次性通过国家相关部门技术检测,并完成了临床验证。

然而此时,市场上又出现了新的变化。此前,国产血透机具有价格优势,但2008年以后,原产于欧盟和日本的血液透析机反过来以低于正常价值的价格向中国销售,对国内血液透析机生产企业造成了严重的冲击和影响。根据商务部公布的申请材料显示,2011年至2013年间,欧盟、日本的血液透析机进口量占进口总量的99%,瓜分了中国市场78.03%、78.18%、83.52%的份额。

进口血液透析机以如此低的价格占领市场,那么,他们如何盈利呢?答案在于血液透析耗材。血液透析耗材包括了透析器、管路、透析液等,其中,以透析器的费用最为昂贵。透析器是透析机最重要的耗材,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器件。进口血液透析器单价不菲,而且,作为一次性耗材,使用量非常大,是整个血液透析产业附加值最高的部分之一。我们可以以打印机作为类比,原装墨盒的价格往往非常高,在打印机只要几百元的情况下,原装墨盒的价格可以达到上百元,这也是企业主要的利润来源。以实例为证:2011年江西省卫生厅血液透析机项目中,946台血液透析机以单价6.6万元中标。然而有人指出,虽然中标单价远低于正常价格,但是德国费森尤斯通过采用“血透机+耗材捆绑销售”的模式,一台血液透析机每年的耗材费用高达10万元左右。

意识到这一点,尹良红决定要研制出透析器生产线,打破国外品牌对透析器的技术垄断。2016年,尹良红的团队经过多番努力,攻克了透析器封装技术,研制出全自动血液透析器封装生产线,这也是国内首条年封装量达到300万支的生产线。2016年以来,尹良红团队研制的国产血液净化系列产品年销售量已达1500万。

尹良红说,只有中国能够自主研发生产血液透析机和相关耗材,患者才能用上安全可靠又便宜的产品。“20世纪80年代,一条进口透析管卖380元钱,太贵了,本来应该是一次性使用的,但是,我们都是重复洗了又用,一直用到整个管道坏掉了,血都流出来了,才换一根新的。现在一条国产透析管才20元钱,我们用一次就可以扔了。”


血液透析未来的方向

据不完全统计,现在全国尿毒症病人大概有70~80万在接受透析,透析患者每年以10%的速度在增长,2021年将达到100万人。自2012年国务院将尿毒症列入大病医保以来,陆续有关于大病医保支付相关政策进一步落地,并覆盖了城乡居民,即使收入最低的那一部分人,只要有医保,也基本能够负担得起透析了。

透析费用的下降,导致对透析的需求量不断增加。但是,公立医院血液净化中心的一台血透机,一天只能做两三个病人,透析能力实在有限。即便是患者等到床位,又要面临起早贪黑,避开交通早高峰准时到达医院的“奔波苦”,血透患者本来体力、精力都不太好,如此“折腾”,工作能力进一步下降,一旦失去工作,经济压力就会随之上升。还有些年老体弱的患者,只能选择在医院附近高价租房以便接受治疗。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国家卫生计生委于2016年年底发布了《关于印发血液透析中心基本标准和管理规范(试行)的通知》,各类社会资本开始进入血液透析领域,不同规模的血液透析中心在全国各地出现。

尹良红对此表示大力支持,她认为,血透患者应该就近治疗,民营血液透析中心不仅能够方便患者就近透析,减轻患者的负担,还可以减少医院环境对病人精神上的刺激。

然而,尹良红也指出,民营血液透析中心存在两大问题:“一方面是审批很难,另一方面是民营血透中心的自律性比较差。”的确,现在很多独立血液透析中心都面临医保资质难申请和人才不足等共性问题。此外,不少人对于血液透析中心存在误解。2017年,居民因担心医疗垃圾污染,抵制血透中心社区化的事件在重庆、沈阳、武汉等地接连发生。

如果患者能在家里自己做透析就会舒服很多。我们的目标就是尽力让尿毒症患者过上更高品质、更有尊严的生活。

“尿毒症,或许是最名不副实的病名了,因为尿毒症患者的尿并没有毒,反而是患者没尿了。尿毒症不是传染病,跟尿毒症患者接触没有传染风险。”这是一部讲述尿毒症患者的纪录片的结尾语,也是亟待大众科普的知识。

如何更好地推广民营血透中心,还是个需要各方共同努力的问题。而尹良红的目光则投向了家用血液透析机。“在国外,尿毒症患者透析时间最长的已经近50年,在国内,血液透析超过20年的也不少,这是一个长期治疗的过程。如果患者能在家里自己做透析就会舒服很多。我们的目标就是尽力让尿毒症患者过上更高品质、更有尊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