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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加勒斯特的早晨

我在清晨推开酒店房间窗户的那一刹那,布加勒斯特的美超越了我所有的想象。

窗户是朝西的,窗外,视野所及,是一幅奇异的画——我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形象的词语来描绘我的感受。

布加勒斯特被誉为“小巴黎”。巴黎,那是美丽、时尚、优雅、浪漫的代名词,“小巴黎”的美自不待言。但此刻它远不止这些。

天空下着细雨,却无雨的雾气,更无阴霾,透明清澈。城市的容颜被雨水濯洗,清新而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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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加勒斯特的早晨


罗马尼亚国家美术博物馆(局部).jpg

罗马尼亚国家美术博物馆(局部)


窗户正对面是一座古城堡式的建筑,似乎已废弃不用。黄色的墙体,弧线形的露台,露台下方,墙上蓝底绘着人物画。西北方向,显出一个巴洛克式的穹顶。西南方向有两座大型建筑,一座是长方形的,一座有着青铜色的尖顶。在它们和古城堡之间,是一片欧式楼房,有梯形结构的蓝色调民居,有黄墙红瓦的办公楼,更多的则是槐树、菩提树、榆树之类高大的树木,树叶青青黄黄,金黄或浅黄,暗绿或暗红,使楼群看上去幽静隐约,意象散漫。霓虹灯光已经熄灭,一切却在透明澄彻的空气中晶晶闪光。

说它奇异,是因为一眼望去,画面似乎同时具有提香的古典华贵、塞尚结实的立体感、凡高的鲜艳疯狂、莫奈眼花缭乱斑驳闪耀的光影、毕加索的粗犷抽象自由等气质。残旧的黄色、蓝色的墙体,天空,房屋,树木,甚至那落在地上的每一片叶子,色彩、层次极为丰富,既有深秋落英缤纷之静美,又不乏明快灿烂之活力,传递出大自然的质感和艺术感。

我要走进这幅画。

我顾不得寒意,走出房间。下楼,出酒店,西行两分钟,我就走进了画中。

雨住了,朝阳升起。

外形古旧的建筑更加古色古香,阳光照耀出它斑驳的历史。墙上的人物栩栩如生,仿佛仍旧生活在他们所处的那个有着王公贵族传奇的时代。那是遥远的旧时代了。只是墙体的蓝在阳光下越发鲜亮,散发出已刻进这座城市骨子里的优雅。

经过它,便是那座有巴洛克式穹顶的建筑了。

这是一座仿古希腊神庙的新古典主义建筑,正门由六根白色大理石柱组成的列柱廊撑起,气势恢宏,门墙上方有五幅马赛克拼图的人像。建筑前面是一个花园,从中间往两边分别是青黄的草地、低矮茂密的灌木和新植不久的雪松,然后是榆树、槐树,感觉空旷。

一个穿着呢绒外套、身材颀长的男子正在一棵树下喂食鸽子。他一手拎着一个布袋,一手不停地从布袋里抓取食物抛撒。花色的、纯白色的鸽子从树上、从空中飞来,有上百只吧,扑楞楞落到地面上啄食。有两只鸽子一左一右地落在他的肩上,“咕咕”地叫;有一只干脆落到他的头顶,轻轻啄他的金发。他也不抖落它们,任凭它们嬉戏。我走过去,问他喂的是什么。原来是面包屑。“你养这么多鸽子,每天都这么早来喂食它们吗?很辛苦吧。”他笑笑,说他每天早晨都来这里喂鸽子,已经成习惯了。他喜欢鸽子。但鸽子并不是他养的,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属于这座城市。

男子非常喜爱音乐。他告诉我,眼前的这座建筑是罗马尼亚雅典娜神庙,俗称雅典娜音乐厅,全名是“埃乃斯库爱乐音乐厅”,是布加勒斯特的地标建筑之一。它建于罗马尼亚王国初期,门墙上的五幅人像就是罗马尼亚历史上五位国王的肖像。音乐厅内部装饰奢华,金碧辉煌,经常有国际级别的演出。“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听一场音乐,我保证那绝对是唯美的、非凡的享受。”

我心中很是感动。离开广场时,又回头看他。一群鸽子绕着一个男子飞翔,画面溢满了爱的亮光。

穿过一片小小的只有树木和草地的园林,过马路,就来到了我在窗前看到的长方形建筑,原来这是罗马尼亚国家美术博物馆,在罗马尼亚王国时期,它是皇室宫殿,楼高只有四层,却宏伟壮观。这个美术馆收藏了罗马尼亚乃至全世界许多大师的珍品,是罗马尼亚艺术的宝库,也是了解东欧文化的重要场所。最重要的是,它见证了罗马尼亚一些新旧时代的更迭。主墙上,悬挂着大幅海报,楼前广场上,铺着长方形的砖石,每一块砖都不一样,靛青、褐黄、暗红,有些刻着星星的图案,有些则刻着字母。广场花园中,叫叉子圆柏的灌木匍匐在地面,枝叶向四周恣肆伸展,和旁边的青草地连成青悠悠一片;几棵槭树,叶子已由绿转红,颜色如火,光辉夺目;两棵高大的云杉分立在花园两侧,树姿端庄,似乎象征着艺术长青。总之,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是艺术。因为时间太早,我只能隔着栅栏拍几张外景图。这些外在的风景,让我相信馆中的艺术品一定会深深震撼我。

和美术博物馆隔路相对的,是我在窗前看到的有青铜色尖顶的建筑,它不只是一个尖顶,有四个,分别把住建筑的四个角,使建筑如堡垒般敦实坚固,显得霸气。它竟是罗马尼亚中央大学图书馆,馆前赫然立着一尊青铜雕像——罗马尼亚王国卡罗尔一世国王骑着马,傲视前方。这是罗马尼亚人民对卡罗尔在位48年兢兢业业的纪念。馆门口已是热闹非凡,和美术博物馆的清静形成鲜明的反差。我过了斑马线,欲经过图书馆,却见一条黄色的警戒带将馆门前的一片区域隔开了。一位手持对讲机的男子走过来示意我绕行,这里正在拍电影。哦,居然遇见了拍电影!我这才注意到有摄像机架在人群中,一对老年男女在摄像机前走过去了;然后,一对中年男女走过去又走回来;再然后,一个孤独的男人在那里徘徊……一些群众演员则偶尔从他们面前匆匆经过,就像影子一样,像过客。我看过罗马尼亚的电影《沸腾的生活》《神秘的黄玫瑰》,印象深刻,况且自己也写过电影,便忍不住用蹩脚的英语采访手持对讲机的男子。磕磕绊绊的闲聊中,方知这是罗马尼亚和美国在联合拍摄一部电影,一部关于旅行者的故事。

人在旅途,什么样的故事都会发生。用心,就会发现不一样的意义,不一样的美。就像这清晨,我和美丽的事物相遇。我感到人与自然的美好,感到生命中艺术的存在。

是的,在这个清晨,我呼吸到了爱与艺术的空气。

我被这清晨的空气所诱,迟迟不愿返回。于是,我来到主街上,沿着大街信步而行。

城市已完全苏醒。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上不时飘过烤面包的香气,一些零散的月季或别的什么叫不上名字的花儿就在街边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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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加勒斯特市的老街一隅


在布加勒斯特,雕塑随处可见


在罗马尼亚中央大学图书馆前遇见拍电影


一路走走停停,我看到树木青草无处不在,花坛无处不在,喷水池、纪念碑和雕塑无处不在。无论是石头砌成的古老建筑,还是广告牌林立的现代楼房,无论是台阶的墙体,还是街边小店,一律遍布着色彩斑斓的涂鸦。无处不在的涂鸦,让这座有500年沧桑历史的“小巴黎”,弥漫着随性、自由的气息,光艳照人。

天空越发透亮了。

我的心愉悦莫名。

自由轻快的风呀,天空无限延伸的色彩呀,还有那明霞从万丈高处洒满城市!

这大自然的美!这文明沐风熏雨后的遗存!这个推翻了齐奥塞斯库凤凰涅槃万象光明的国家!一切,那么从容、自信、优雅,那么美!

我怀着这愉悦的心情,回到酒店。罗马尼亚语翻译Lau正在大堂等候。Lau的名字,中文的意思是“月桂花”,发“梛”的音。梛是罗马人的后裔,言谈举止尽显优雅。我谈到这个早晨看到的风景,他自豪地笑了。罗马尼亚处处有迷人的风景,春夏秋冬,季季分明,各美其美。梛是个热爱大自然的人,时常在假期飞到别处,或开车到周边的国家旅行。旅行开阔了他的眼界,丰富了他的人生。当然,他去得最多的还是罗马尼亚各地。有一次,他和同事开车去一个山区,山不高,却峰谷相连,沿途的景色美极了。最惊喜的是,山脚下竟然有一条美丽的河流。他打开手机里的相片库,翻到了那次旅行的照片,一张张划给我看。果然,正午的阳光下,他站在山的垭口处眺望,山外,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平原连接着起伏的丘陵,色彩斑斓,一条蜿蜒曲折向远方流淌的河流,在满目色彩中闪着迷人的波光。

在这一刻,我呼吸到美的空气!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在窗前看到的是一幅美丽的画,那罗马尼亚就是一幅美丽文明的巨幅画卷。任何人一进入罗马尼亚,就进入了画中,不知不觉成为这画里的一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