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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风和畅

在惠州想起苏东坡,一个坚韧地走在生命尽头的老人,一面机警地侧耳倾听死亡渐进的脚步声,一面还在捡拾每日的思绪,把它们裁剪编织成文字的小清新留给后人怀想。

饱受宦海浮沉之苦的苏东坡曾经有过“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的愿望,一般的文人也有此想,有的生前未必富贵,死后却有文章。人间事“趣舍万殊,静躁不同”,但文人的趣味都有惊人的相似——趋雅避俗,好山乐水。

苏东坡被贬惠州,润含春雨盈野春色的岭南,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享受,都堪称生活中的首选。文采风流,诗酒流连,虽有出世之想,实在俗世之中,一贬再贬,被贬谪到此处时他首先看到的是惠州的水,那水恣肆汹涌,惠州人叫丰湖,苏东坡一定要改名西湖。惠州丰湖的建设始于北宋时。州守陈偁最早经营丰湖,他“引湖灌田,兼鱼、藕、蒲、苇之利”,使丰湖“施于民者丰”,被称作丰湖。同时还在湖上筑堤造桥,修建亭榭,使丰湖当时被誉为“广东之胜”。

如此美妙之地,苏东坡由此而想到了西湖,一来湖位于城西,二来也因惠州的这个湖泊的风景与他熟悉的杭州西湖一样美丽。

惠州西湖很大,也有苏堤。一个高高的古塔,叫泗州塔,1094年建的砖台,塔顶风很大,可看西湖全景。

苏东坡在惠州出资购地,惠州可能是流放途中的苏东坡生平惟一一处自己出资购地设计营建,并且至今仍可以确定地址的住所。

苏东坡是喜欢惠州的。

那些细腻雅致,披星戴月芳草野花香气缭绕的岁月,让苏东坡旖旎缱绻的文采,都以慢动作般展开。从容可以使旁人看到他藏敛的空间,高情深韵而非局促仓皇。

生活中的美食所传递出来的情调,看起来是外在动作,是可以效仿的,实际上难以效仿,凡俗之人一用意就徒劳了。

岭南的各种新鲜水果没有他不喜欢的,尤其是荔枝,他曾在惠州留下了千古名句: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两句诗是多少人的心头旧爱啊,读起来真叫人人心畅快豁达。


我在惠州看到街道两旁有“林婆酒舍”,传说,林婆以前是苏东坡喜欢的一家酒肆中的女子,经常赊酒给苏东坡。后来苏东坡被贬往海南后,还不忘林婆,写信给当时的惠州太守周文之,托他给林婆捎去敬佛之香。

若说这古代诗词大家中,能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写得文章的,可说是非苏东坡莫属了。爱吃,追求食物中的情趣,正是他对生命的热爱,正如他自己在《老饕赋》中说的那样:

“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

他将果腹的一日三餐吃出了横生趣味,吃出了流变沧桑,吃出了人生一种境界。

如果说在黄州的四年让苏轼学会了与生活和解,政局波澜诡谲的变化,让他曾一度又高升到帝师。从穷山恶水的黄州,到重回满眼繁华的帝都,苏轼又过上了门庭若市,高朋满座的富贵生活。

但随着庇护者高太后的溘然长逝,一直蓄势待发的政敌们再次群起而攻之,苏轼的高光时刻戛然而止,这一次他被放逐到了更远的地方——惠州。

千年前的北宋,没有改革开放政策,等待苏轼的,是个蛇虫横行的烟瘴之地。黄州百姓还能天天吃羊肉,而当时的惠州因为消费水平太低,市集每天只会杀一只羊。

上好的羊肉都得归当地的豪强官绅,嘴馋的苏轼便让人买来沾着一星半点肉星子的羊脊骨,煮熟后再以烈酒浇淋,配上盐来调味,等半焦后再吃。苏轼不知道的是,因为自己一时的口腹之欲,他又无意中给后世留下了一道美食——羊蝎子。

那时的苏轼得意洋洋地在给弟弟的信中,写下自己的新发现:不敢与官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骨间亦有微肉,煮熟热酒漉,随意用酒薄点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摘剔牙綮……

好菜一定要配好酒才行,苏东坡在黄州酿米酒,在定州酿松酒,在惠州酿桂酒,在海南酿“真一酒”,他的诗词中也时时飘散着美酒的芳香,虽有借酒消愁之嫌,但更多时候却是对生活的赞美和祝福:

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坡。

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一种江南浪子,放荡不羁的豪气,一种游行天涯,四海为家的孤傲。



“苏东坡与葛洪是惠州人文两大源头。”

如果说苏东坡的“山头”在白鹤峰,那么,葛洪的“山头”则在罗浮山。

汉代司马迁曰:“罗浮汉佐命南岳,天下十山之一”。被道教尊为天下第七大洞天、三十四福地,被佛教称为罗浮第一禅林。

历代诗人陆贾、谢灵运、李白、杜甫、李贺、刘禹锡、韩愈、柳宗元、杨万里、汤显祖、屈大钧等都留下经典的文赋和诗咏。

苏东坡的“罗浮山下四时春”最为著名。

罗浮山之所以闻名,与东晋葛洪有关。他在罗浮山隐居,致力于炼丹,探究医术。

葛洪除了医术上造诣颇深,在人文上也有较多建树。他信奉道教,并将道教的神仙理论与儒家的纲常礼教结合起来,开了道教学说的新生面。葛洪强调,“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主张神仙养生为内,儒术应世为外,内外结合,才能立德延年。

按照葛洪的学说,人是德与寿的结合。光求寿而不求德行之规整,则寿将不存。而只有德行得到充分修炼,才有可能实现长寿。

因此说,葛洪并不是狭隘意义的一位道长,而是一位开放、包容、创新、求变的里程碑式人物。将佛教禅宗引入罗浮山的单道开,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但禅宗本身深受老庄影响,且单道开出家学佛的目的在于“断恶利世”,又与儒家的民本思想高度一致。

对惠州而言,更可贵的是佛道的复合与相融。

罗浮山不仅是道教名山,也是佛教名山,和而不同。两教的沟通联结,既依靠饱学士大夫的代表人物,也依靠贫寒的草根民众。

古人在论及惠州的寺观曾经不无感慨地说,“夫冲虚(观)以稚川不毁,嘉佑(寺)不能以东坡存。”

历史消逝了许多建筑消减了人们的记忆,比之今日所见之丰富,罗浮山是一座万物竞争滋长的山,生命如此旺盛,此时集于野外,正是满目滴翠季节。

罗浮冲虚观的前身原是葛洪当年修道炼丹的南庵,此观至今尚存,香火鼎盛。而苏东坡贬谪惠州时曾两度入住的水东嘉佑寺却早已毁废。在东汉至两宋长约1000多年期间,惠州佛教和道教作为特定文化的传播,其强势远甚于单纯意义上的教育惠州民众的影响。其时,惠州的佛教与道教,大体没有卷入全国佛道之间的宗教文化之争,相对平静地呈现“和平共处”,甚至沟通融合的氛围。

当时的葛洪想通过炼汞取得既可使人长生、又可作黄金使用的“神丹”,虽然不可能实现,但他在罗浮山长期炼丹过程中总结了汞、金、银、铅、铜等金属元素化学变化的某些规律,例如硫化汞、丹砂化学反应的可逆性;金液的合成(即溶解金的方法)、硫酸铜和铁的置换反应等,被后世应用到生产中。葛洪是世界上最早发现丹砂可以炼成水银、水银还原成金丹的人,也可说是世界化学始祖、电镀业的奠基人。

罗浮山,因苏轼而成名,因葛洪而成仙。

惠州,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标题题字/吴志实)